三月二十五，朝廷使者离开邺城的第二天。
韩馥便以自己如今已非冀州牧，再居于州牧府名不正言不顺为由，不顾潘凤的劝阻，强行搬了出来。
并且直接住进了冀州城中，那灵帝朝时中常侍赵忠曾经在邺城为自己置办的府邸。
晚些时候，潘凤再度求见，却直接被老头拒之门外，并得到了韩府管事阴阳怪气的传话：
“大司空有言，如今不仅是冀州，北地四州均是五官中郎将大人做主了，他老人家只是暂留冀州，也帮不上潘中郎什么忙，就不耽搁潘中郎时间了…”
不用说，老头这是在置气，潘凤无奈只得告辞。
三月二十七，冀州别驾闵纯大人，以魏郡士林领袖之一的身份，在洛水之畔组织了一场规模极大的文会。
魏郡士人参与者甚多，到了关键的品评时事环节，闵大名士颇为意味深长的抛出“周郑交质”这一命题。
大抵就是春秋时期，郑庄公本是周王治下的臣子，却罔顾周天子的恩泽，悍然把持并掌控整个周室的所有权柄，最终弄出个“周郑交质”的事件来，欺压主君之心昭然若揭。
毕竟人家周室，乃郑庄公的君主，哪有臣子要求和主公要求互相交换质子的，这不是妥妥是要与主君平起平坐，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与位置吗…
士人清谈，是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表达观点路径。
汉之清流士人，也最不怕因言获罪，更有甚者，还以言论尖锐被当权者针对为荣。
这其实也是士人养望的惯用伎俩，胆子大信口开河者，但凡一些言论广阔传播了，只要不死，便是名满天下的大收获。
不然的话，汉末为何会冒出那么多的狂士？
而这场洛水文会，闵纯意味深长抛出交给大家清谈讨论的命题，自然免不得有胆子大的士人，将“周郑交质”与邺城之中最近发生的时事联系起来。
其中谁是周王，谁是那妄想与主君平起平坐的郑庄公昭然若揭。
于是魏郡士林之中，开始流传起一些对潘凤不太友好的流言来。
更有几名脑子拎不清的士人，许是为了扬名，直接跑到已经由上将军府改为“五官中郎将府”的大门之前，吆喝些“夺主君权柄，背主之徒”的疯言疯语。
四月初一，某些“五官中郎将潘凤，明明为大司空部将，却架空主公，欲自立门户当老大”的言论越演越烈。
邺城内外，茶楼酒肆，还是那风雅过人的洛水之上，都有士人在谈论此事。
居于将军府的潘凤，明显感觉到了这种来自士林的庞大压力。
于是当日便带着居于自己府中的韩柔姑娘，前往韩馥府邸拜访。
不过依旧吃了闭门羹。
四月初二，北面又传来消息。
原来长安那边的朝廷，还派了一路“传诏天使”，从并州那边到了冀州北方，擢升袁绍为冀州牧、麹义为魏郡太守…
四月初五，在李历等人作乱平定后，被人从李家私兵裹挟中救出来的冀州别驾从事刘子慧，胆子贼大，直接步入潘凤那将军府，单刀直入发问：
“敢问中郎将大人，如今谁是冀州之主、魏郡之主？”
从将军府中传出消息，据说那位有悍勇无双、忠义无双之名的潘中郎诚惶诚恐，竟是被刘子慧给问得面红耳赤。
此事传出，魏郡士林中叫好声一片。
因为刘子慧此举，看似只是问朝廷把袁绍、麹义等人都封赏到魏郡，冀州谁当家做主。
实则提醒或是嘲讽潘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若是真拿着朝廷的任命，就堂而皇之地当了冀州南方这路势力的老大。
那是不是也应该按朝廷的安排，把冀州城让给符合朝廷大义的冀州牧、魏郡太守？
四月初六，彻底扛不住魏郡清流士人压力的潘凤，请了闵纯、耿武、刘子慧以及尚在邺城的曾经州牧府众多属官从事。
还以同袍之情说服了护卫韩馥这个“大司空”的冀州右上将军程奂。
这才得以携冀州一干文武勉强算是强行见到了“深居简出”的大司空韩馥。
当然，不管潘凤如何恳切与诚惶诚恐的“请求”老名士，继续当老大主持冀州事务，都没有让要严格按天子之诏办事的韩馥松口半点。
最后还是学识渊博的别驾闵纯，从太史公所着《史记·张耳陈馀列传论》中找到了支撑。
引用“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之语，劝诫韩馥为魏郡之地，大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着想，以“顾问”之身份，指导一下五官中郎将府之事。
如此，既没有违背朝廷令潘凤开府冀州，决断北地四州军务的诏令，也不会让韩馥升任大司空后，依旧想牢牢把握先前州牧府这路势力大权的嫌疑。
算是在潘凤这个名义上的老大之上，韩馥依旧能以“顾问”的非正式身份，决断左右大事。
为了让韩馥接受这个建议，闵纯还直言，若严格按照朝廷的诏令行事，最终让袁绍、麹义以大义名声，入了魏郡。
那两个家伙固然不敢对“大司空”和“五官中郎将”做什么，可他们这些先前拼死支持韩馥的魏郡士人，下场必定凄惨。
因此请韩大司空看在众人追随一场的份上，务必答应下来。
闵纯言语恳求，潘凤态度坚决，曾经的冀州州牧府一众署官更是点头如捣蒜、纷纷出言请求。
韩馥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接受兼任开府冀州的“五官中郎将府顾问”这一非正规，大汉朝野也从未出现过的职务。
当然，搞些能够体现自己学识过人的特殊位置出来，也是冀州州牧府这路势力的传统。
不然先前潘凤这个上将军，还有后来程奂的右上将军从何而来？
皆是老名士引经据典、捏造而生。
故而如今闵纯引用太史公之着作，为老大之上的老大，造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也能让参与这场议事的文武皆服气。
这场“顾问”之请后的第二日，洛水之畔再度举办了一次大文会。
邺城这路诸侯的大小事务，总算是敲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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