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词由来已久。
是一些家臣、仆役对自家主人的尊称。
换而言之,一旦某人,愿意正式称呼另一人为“主公”,便表明其人已然甘愿成为对方的家臣、忠仆。
本身这个称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大汉天下世家豪强林立,各家皆有自己的土地与奴户,也有私兵与家业需要治理。
自然会出现家臣、家将等只效忠于家主本人的存在。
但这个“尊称”放到朝廷中,放到正儿八经有官轶、等级的官场上,就很值得商榷了。
要知道,不管是三公九卿朝廷百官也好,还是各地州牧刺史太守乃至县令等官僚也罢。
归根到底,都应该是当今天子的“家产、家将”。
大家的“主公”应该俱为一人才对。
在世家豪强内部,那些没有进入朝廷官僚体系的“家臣、家将”,称呼某个大人为“主公”,刘备不挑他们的理。
可要是到了朝廷的体系中。
原本只是同为天子效忠的上下级官僚,开始“认主公”,那就是天大的问题。
就比如幽州之地,他刘虞是一地主官不假,是能够执掌一州军政大权的州牧大人,能被勉强称为“诸侯”的存在也没问题。
但本质上,其只是朝廷在地方上的一级官员,是汉室之中地位比较高那一档“家臣”。
纵然身为州牧,有权征召在野人才入仕,任命或擢升罢免一地文武官吏。
可这也只是代表朝廷和天子治理地方而已。
幽州州牧府任命的郡守也好、县令也罢,与州牧刘虞之间,也应该只是干脆无比的上下级关系。
现在可好,本来是朝廷官僚体系中的幽州各级官吏,均把你刘虞这个“大家臣”称为主公。
想要在你治下出仕为官,也得认你为主才行。
换而言之,你刘虞治下有着朝廷官轶等级地方官,考校“忠”字儿时,不是看是否效忠汉室与天子,而是首先得做到效忠你刘虞个人。
这不是等同于把天子任命你来治理、牧民的一州之地,变成了你刘虞个人的?把朝廷在幽州一地的官僚体系,变成了你自家的“家臣、家将”等级?
如此一来,这一州之地的文臣武将,各地官府的主官胥吏,都只认得你刘虞,谁还会以汉臣自居?谁还会觉得自己应该为天子效命?
可以说,刘备在幽州看到的问题一针见血。
这其实也是当今天下,一些心向汉室的忠义之士,内心最后的坚持。
即:我可以受某地官府、某位大人的征召出仕,也可以为一州一郡的政事军务谋划,但前提是,召我为官的大人和程序,得代表天子、代表朝廷才行。
纵然我到哪位大人治下为官了,为某地效力了,我与你之间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而非什么世家豪强中的“主公与家臣”。
你在汉室的官职是州牧,我便敬称你为“州牧大人”,是郡守,便是正儿八经的“郡守大人”。
而不是连效忠天子与汉室都忘了的,下级称呼上级为“主公”。
事实上,这个坚持刘备也实打实地做到了。
历史上这位起点不高的豪杰人物,无论任什么官职,都遵循只受朝廷正式敕令,而非某位诸侯、某个大人封赏的原则。
讨董结束后,袁绍上表朝廷请封他为平原令,因为是代表朝廷,所以他坦然接受,到平原县安安心心当县官,也不再继续靠拢乃至投奔袁绍,当什么平原郡郡守。
公孙瓒念及同窗,想让他在治下为官,他拒而不受,只以“客居”安身。
至陶谦让徐州,表请他为徐州牧,他接受了此职,后曹操得了徐州,通过朝廷的正式程序,任命了新的徐州牧,他便一直以“皇叔”身份自居。
新野也好、荆州也罢,乃至后续入了巴蜀,他自居的身份已只是朝廷封的“某某将军、皇叔刘备”,而不是占了荆州就自称荆州牧、得了巴蜀就自号益州牧。
后续虽晋位汉中王,可人家本身就是汉室宗亲。
至于后续称帝,更是在天子刘协都被降为“山阳公”之后的事了。
这也正是后世有一些疑问,诸如“为何吕布只是先后投靠了丁原、董卓,便被骂为‘反复无常、三姓家奴’,而刘备一辈子在很多诸侯手底下混过,却没人说他‘背主之徒’”的原因所在。
因为人家刘玄德,始终就没有认任何一路诸侯为“主公”,所接受的任何官职与馈赠,都是建立在堂堂正正受朝廷敕封这个前提下的…
当然,这种坚持也不仅仅是刘备有。
比如颍川名士荀彧,虽在曹操手底下为官,但人家也始终以“汉臣”自居。
曹操迎天子,初为“大司空”,荀彧便称其为“司空大人”;后为丞相,便是“丞相大人”;就算最后都晋位为“魏公、魏王”了,亦然只是以汉室的官职相称罢了…
…
总之,因为内心深处匡扶汉室的坚持,讨董之战结束后回到幽州的刘备,不可能为了出仕为官、一展抱负,就去认刘虞或者公孙瓒为主。
也就注定了其在幽州的日子并不好过。
尤其是随着自恃武勇的白马将军公孙瓒,与刘虞的关系因为冀州那桩生意急转直下,到了水火不容、乃至多次兵戎相见后。
他这个被幽州士林打为“公孙瓒同党”的客人,更是在幽州如坐针毡。
进入易县之前的夜色中,刘备暗道:
“幽州之地,名为汉土,实则早已成刘幽州与公孙伯圭这二人视私地的疆域。”
“此间所谓汉臣,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的家臣、家将罢了。”
“如今双方暗地里摩擦不断,明面上冲突升级,也许只在明日,整个幽州便会爆发大战。”
“我兄弟三人若是继续盘桓于此,必受波及,届时不管谁胜谁负,我等只要存在,便是会让整个天下认定的‘不义’。”
“纵然没有青州那场祸事,我刘玄德也不得不走…”
“奈何如今大汉九州之地,何处还能称得上正儿八经的汉土?到哪里去,才能算堂堂正正为汉室、为天子效力?”
“也罢,唯有遵循云长所言‘当仁不让’,先行忠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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