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热,快步趋近。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这两座祠殿,相比起主殿的恢弘,显得格外局促、黯淡。殿门被简单的木质栅栏围起,游人止步。透过栅栏缝隙向内望去,光线昏暗。张留孙祖师祠内,供桌老旧,漆皮斑驳,勉强维持着体面。而吴全节祖师祠内的景象,更令人心头发堵——所谓的供桌,竟是四张高矮不一的旧板凳拼凑而成!上面搭着一块边缘磨损的薄木板,权当桌面!两座殿内,香炉寂然,插着几根未曾点燃的线香,灰蒙蒙地杵在那里,显然久已无人供奉。祖师牌位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七百年前,正是张、吴二位祖师,于元延佑六年(1319年)在此处置地,一砖一瓦,倾尽心血,建起这座东岳仁圣宫,为玄教在帝都立下万世根基。元帝敕赐匾额,何等尊荣?如今,在这游人如织、香火鼎盛的国家级文保单位内,祖师的栖身之所,竟潦草简陋至此!
我找到一位值守大殿的中年道长,强抑着心绪问道:“道长,请问能否捐资,为张留孙、吴全节二位祖师更换像样的供桌?”
道长抬眼看了看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疏离:“居士善心可嘉。捐资可入公账,但无法指定用途。庙内各殿宇修缮维护,自有统一安排,非一日之功,亦无明确时限。”
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都点燃。这里可是北京啊!是那寸土寸金、善男信女如云的帝都!更是堂堂正正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竟然连两张稍微体面一些的供桌都舍不得给?
祖师爷亲手奠基的庙宇,历经七百年的风雨沧桑,如今留给后人的,竟然只是如此狭小逼仄的一个角落,还有那四张破旧不堪的板凳?这是何等的凄凉和无奈啊!一种被轻视、被遗忘的悲凉感,如同千斤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在主殿后方的办公区、民俗博物馆以及那喧闹的法物流通处转了一圈,所见所闻更是让人心寒。那些新塑的神像虽然光鲜亮丽,但却缺少了那份历史的厚重感;琳琅满目的“开光”纪念品,虽然吸引眼球,却也掩盖不住祖师祠的冷清与寂寥。
在这一片繁华与喧嚣之中,祖师祠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我不禁感到一阵意兴阑珊,心中的憋闷与失落愈发强烈。最后,我怀着满心的惆怅,给二位祖师爷深深地叩首,然后默默地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人倍感压抑的地方。
就在即将步出庙门时,西侧一家法物流通处门前的告示牌吸引了我的目光——“鲜花供奉,神明欢喜”。
一线微光闪过心间。我立刻转身走了进去。
“请问,供奉的鲜花,可以送到庙里任何神殿吗?” 我直奔主题。
店主是位和气的中年人,点头道:“可以的,居士。您想供哪座殿?我们负责摆放、日常养护浇水。”
“张留孙祖师祠和吴全节祖师祠!就在岱岳殿东配殿旁边!但是有栅栏围着……”
“哦,那两处啊,” 店主微微沉吟,随即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交谈几句,抬头笑道,“问过庙里管事的道长了,可以进!您挑花吧!”
心头那点憋闷瞬间被一股暖流冲散。我精心挑选了两盆开得最盛的紫色蝴蝶兰。花朵如蝶翼般舒展,紫得高贵而沉静,在秋阳下流淌着天鹅绒般的光泽。我取过供奉卡片,提笔蘸墨,郑重写下:
“清微玄教第十七代弟子 虔供”
又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鸡血石印章,蘸了印泥,把自己的玄教法名印在了卡片上,端端正正地钤下鲜红的印记。这是玄教门内传承的规矩,法名与独属的印章,便是身份与道统的凭证,上达祖师,下验同门。
店主推来一辆小拖车,载着两盆生机勃勃的蝴蝶兰,陪我再次折返。行至张留孙祖师祠前,恰巧遇到先前那位值殿道长。他看见我,又看看车上的花,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没多说什么,默默掏出钥匙,打开了那圈象征隔绝的木栅栏。
“吱呀”一声,栅栏开启。我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盆蝴蝶兰,踏入这方平日禁绝凡俗的幽暗空间。祖师牌位在昏暗中静立,香炉冰冷。我将那盆盛放的紫色蝴蝶兰,轻轻、稳稳地放置在斑驳的供桌中央。霎时间,这沉寂的角落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气息,沉郁的空气中浮动起清雅的兰香。我后退一步,整肃衣冠,向着祖师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触碰冰凉的地砖,那份前所未有的、跨越时空的亲近感,让心潮澎湃难抑。
如法炮制,又将另一盆蝴蝶兰送入吴全节祖师祠。当那盆同样绚烂的紫色取代了板凳拼凑的“桌面”,祖师牌位似乎也在幽光中显得庄重了几分。行礼时,门外已聚集了一小群好奇的游客,隔着栅栏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这能踏入“禁区”供奉的年轻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