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异。”铁笔翁那古板如铁的脸上,眉头也微微皱起,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疑惑。他手中铁笔不再迟疑,在空中疾速书写起来,笔走龙蛇,一个个蕴含镇魂、定魄、溯源、探查之力的古老幽冥符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黑色灵鸟,悄无声息地融入萧无情的魂体及周遭的空间法则,试图稳定其混乱不堪的状态,并逆向追溯那异样诗声与抵抗力量的真正根源。
我也立刻收敛所有杂念,将周身灵觉提升至巅峰,把那份历经八殿磨练的“心镜慧光”催发到极致。光芒并非外放,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照”向萧无情的魂体最深处。透过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罪业黑气,我竟隐约窥见,在他魂魄最核心的真灵之上,紧紧缠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青色文气,以及一道……身形模糊虚幻的女子残魂虚影!那女子残魂,正以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姿态,紧紧拥抱着萧无情的真灵,那些情真意切、充满追悔的诗句,其源头,赫然并非来自萧无情的意识,而是源自这道女子残魂的不灭执念!她正在以自身残存的所有魂力,试图抵消那反噬所带来的痛苦,如同以自身微末之光,去对抗那无边的业火黑暗!
“是……是他的原配妻子,婉儿!”我瞬间明悟,心神剧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她并未完全消散于天地之间!一丝至死不渝、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残魂执念,竟不知以何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突破了阴阳阻隔与地狱屏障,跟随至此无间绝狱!她甚至在试图……以自身蕴含的至深之情,替他承受部分刑罚!”
铁笔翁那正在疾速书写的铁笔骤然停住,笔尖凝在半空,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以他漫长到几乎与这无间地狱同寿的司刑生涯,见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场面,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悲怮的情形。有情之魂,甘愿舍弃往生,堕入这万劫不复之地,只为了守护那本该承受永恒惩罚的“负心”之人?这简直是对整个幽冥律法体系的巨大冲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或许是受到那女子残魂(婉儿)持续不断的强烈刺激,萧无情那几乎已完全麻木的真灵深处,竟有一丝微弱的清明,被这股力量强行唤醒!他猛地抬起头,不再是茫然地承受刑罚,而是仿佛穿透了层层业力迷雾,精准无比地“看”向了妻子残魂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
“婉儿——!是我负了你!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啊——!”
这一声源自灵魂本源的呼唤,瞬间引动了无间地狱更深层的业力凶猛反噬!更多由怨念具象化构成的黑暗锁链,如同被激怒的毒龙,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咆哮而出,疯狂地缠绕、勒紧他!那原本明灭不定的幽蓝业火骤然暴涨,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冰冷,仿佛连时空都要被其冻结!
“不好!业力全面反扑!其魂将散!”铁笔翁脸色骤变,手中铁笔再也顾不得探查,疾挥如风,舞成一团黑色的光轮,拼命勾勒出层层叠叠的防护符文,如同筑起堤坝,试图稳住这瞬间失控的局面,护住萧无情那即将被业力彻底撕碎的魂体,以及婉儿那本就微弱的残魂。
我知道此刻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与保留。这局面早已远远超出了简单的善恶二元审判,其中牵扯着至深至惨的情孽纠缠。我回想起平等王陆游那悲悯与探究并存的态度,以及此行“探查真相”的核心本意。当机立断,我将心镜慧光催发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但这次,并非用于照破虚妄,也非用于攻击防御,而是将其转化为一种温暖的祥和之光,轻柔地笼罩向萧无情与其妻婉儿的残魂,试图为他们那在业火中煎熬的灵魂,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同时,我朗声开口,试图以蕴含道韵的言语之力,稳定他们即将崩溃的灵识:“情之所钟,虽孽难断;魂之所系,虽微不灭。 萧无情!婉儿!既有此惊天动地、超越生死的执念与悔恨,何不将这前因后果、是非曲直、所有冤屈与无奈,细细道来?平等王真君在上,执掌因果,明察秋毫,绝非不教而诛之辈!此刻不言,更待何时!莫非真要带着这沉沦的真相,一同湮灭于这无间业火之中吗?!”
或许是这融合了心镜慧光的祥和安抚之力起了作用,暂时缓和了部分狂暴业力的侵蚀;或许是萧无情那瞬间的清醒与痛彻心扉的悔悟,打通了某种被罪业阻塞的沟通障碍;又或许是婉儿残魂感受到了一线生机与倾诉的契机……一段被权势刻意掩盖与世人误解的悲惨真相,伴随着萧无情那字字血泪的忏悔,奔涌流淌而出……
原来,当年萧无情并非主动负心薄幸。他寒窗苦读,才华横溢,诗名渐显于乡里,因缘际会下,其诗作被一位手握重权、却附庸风雅的当朝权贵看到,极为赏识,欲招其为婿,以装点门面。萧无情虽出身寒微,却自有风骨,且与发妻婉儿情深意笃,幼子绕膝,家庭和睦,故严词拒绝,并明确告知家中已有贤妻,不敢停妻再娶。那权贵闻言,非但未熄此念,反而觉得颜面大失,竟派出爪牙,以灭其萧氏满门、并屠戮其岳家全族相胁迫。面对这无法抗拒的恐怖压力,为保全妻子婉儿、刚满周岁的幼子,以及那些无辜的岳家亲族性命,萧无情被迫写下那些绝情诗,并依权贵之意,在诗文中刻意嵌入构陷之词,对外做出负心薄幸、欲攀高枝之状,以求取信于权贵,换取亲人的平安。其妻婉儿,不仅貌美,更聪慧刚烈,心思缜密,她暗中察觉丈夫行为异常,几经周折,隐约探知部分可怕真相。为不成为丈夫被迫妥协的软肋,不累及娘家再遭毒手,她与一名忠心的贴身老仆合谋,精心策划了“携子投河”的假死之局,意图制造母子已亡的假象,暗中则由老仆携带幼子与部分细软,远遁他乡,隐姓埋名,以期躲过权贵耳目,日后或有团圆之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渡河之时,竟突遇罕见风浪,小船倾覆,假死之局,竟成真亡之实!萧无情得知婉儿与幼子“死讯”,又见“尸骨无存”(实则老仆与幼子被下游渔民所救,他却毫不知情),当即悲愤欲绝,状若疯癫,他不再顾忌,直奔衙门,状告权贵逼死其妻,然而,权贵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反以那些萧无情亲笔所书的绝情诗为“铁证”,构陷他逼死发妻,意图攀附权贵,心术不正,将其打入死牢,百般折磨,最终含冤瘐毙。而他对婉儿那份至死不渝的深情、对幼子的牵挂以及那无尽的悔恨,从未改变,那些情深意切、充满了追忆与痛苦的情诗,才是他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与写照,却被这滔天的罪业、无边的痛苦与世人的唾骂深深掩埋。婉儿的残魂,因着那至深的爱恋与牵挂,以及一丝对丈夫处境的不祥预感,其执念不散,竟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感知到丈夫死后灵魂坠入无间,承受着那源于误解、被迫与构陷的“罪业”反噬之苦,其残魂竟不惜燃烧最后一点灵明,突破了重重阻碍,相伴潜入这无间地狱,试图以昔日夫妻唱和、充满爱意的情诗,唤醒丈夫被业力蒙蔽的灵明,分担其那本不该完全由他承受的苦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