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禾坐在济世堂的后院里,身前是几个大大的竹筛,里面摊晒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午后的阳光透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特有的清苦香气。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弄着那些已经半干的叶片和根茎,将混入的杂质一一挑拣出来。
来到汉朝两年了。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如此具体又如此模糊。
具体到可以用“春采茵陈,秋收菊花”来标记,模糊到有时一整个下午都如同手中流沙,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日子过得……很不均匀。
有时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需挤出来,看诊、采药、制药、教授那几个聪慧的学徒,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三个用;有时却又闲得发霉,像今天这样,对着满院的药材,一坐就是大半天,思绪飘飞到连自己都抓不住的地方。
他还清晰地记得刚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那不是“来到”,更像是一场毫无预兆的“坠落”。
上一秒,他还在现代灯光下明亮的图书馆里;下一秒,天旋地转,再睁眼,已长安城昏暗烛光里的太医署。
最初的震惊与恐慌过后,是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跟着师傅笨拙地学习这里的一切——语言、衣着、饮食、礼仪。
一切都陌生得让人心生畏惧,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挣脱了原有轨道的自由。
好奇心曾是他那段时间最好的驱动力。
他像个贪婪的探险家,试图理解这个两千多年前的世界。
直到……直到他无意中窥破了那个天大的秘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冠军侯,霍去病被人下了毒!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远比穿越本身更甚。
历史的巨浪仿佛瞬间拍到了眼前,带着冰冷的咸腥气。
他抱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冲动,一种“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去”的荒谬念头,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径直走到霍去病面前,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
他语无伦次又颇具逻辑的演说着那个天大计划。
他预想了无数种后果——被当成疯子,被视作妖孽,被关起来,甚至……被处死。
然而,霍去病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起初是惊愕,随即是审视,最后化为一种他看不懂的沉静。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真伪,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用一种极其平稳的语调接受了一切。
没有盘根问底,没有恐惧排斥,就这样近乎轻描淡写地,接纳了他这个异常大胆的小医徒。
这份超越时代的理解和信任,像一道坚固的壁垒,在他最惶惑无依的时候,为他隔出了一个安全的角落。
他原本以为那次的冲动摊牌会是一个终点,或是另一段混乱的开始,却没料到,那竟成了他被这个时代、被这个人真正接纳的起点。
从此,他便以医师的身份,留在了霍去病身边,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用他超越千年的医学知识,挽留这条让后世惋惜的年轻生命。
也一点点,将自己的根须,试探着扎进这陌生的土壤。
“阿禾,还没歇下?”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满院的静谧。苏沐禾微微一怔,转过头去。
霍去病已不知何时站在了月门下,手中提着一盏素绢灯笼,昏黄温暖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夜色初降,他仿佛是从那片渐浓的墨蓝里走出来的一般。
“管事才回来?”苏沐禾放下手中的药材,拍了拍沾上些微草屑的手指,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霍去病缓步走来,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将灯笼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
灯笼的光映亮了他小半张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的线条利落干净,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眸,在暖光下也似乎柔和了许多。
“方才在廊下,看见你对着药材出神。是这些药材有什么不妥吗?”他问道,声音比平日里似乎更低沉些。
“不是,”苏沐禾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上。
“就随便发发呆。看着它们,有时候会觉得……很奇妙。这些花草根茎,在另一个时空里,或许也被某个人这样翻晒着,想着相似或完全不同的事情。”他顿了顿,抬起眼,望向霍去病,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底许久的问题。
“管事,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毫无缘由,毫无准备。”
霍去病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仰头,望向天际那轮渐渐清晰的弦月,月光如水,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哲人般的思辨:“《易经》有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世间万物,看似偶然相遇,或许背后皆有定数。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感应。”
“感应?”苏沐禾咀嚼着这个词。
“嗯。”霍去病的目光从月亮上收回,重新落在苏沐禾脸上,那目光专注而深沉,仿佛要看到他心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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