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学姐，好久不见。”
那声音轻柔悦耳，每个音节都像是精心调校过的乐器，带着一种非人的、完美的圆润感。笑容依旧灿烂，眼神明亮，但林溪近距离看得更清楚——那双眼睛里，没有真正的温度，没有情感的涟漪，只有一片过于澄澈、如同高品质玻璃珠般的反光，倒映着大厅的灯光和她自己的影像。
“好久不见，雨薇。”林溪维持着脸上的浅笑，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她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做出倾听的姿态，同时将全部的感知力如同雷达般聚焦在对方身上。
靠近了，那种“信息真空层”的感觉更加强烈。周雨薇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世间一切的“杂音”都过滤掉了，只留下一种平滑、冰冷、高效运转的基底。林溪能“感觉”到，自己自然散逸出的思维碎片和情绪波动（尽管她已经极力控制），在接触到那个“罩子”时，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被吸收、分析、归档，没有激起丝毫回响。
更令人心悸的是，当她的感知与周雨薇身上那圈“真空层”接触时，意识深处那片“星图森林”的共鸣脉动变得清晰了一些。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确认身份的“握手协议”。这个“周雨薇”，简直就是“星图”伸入现实的一根高度拟人化的“触须”。
“学姐还是这么沉静优雅。”周雨薇的目光在林溪脸上停留，那“扫描”感越发明显，仿佛在分析她的微表情、皮肤纹理、瞳孔反应，“听说学姐最近在研究一些很有趣的哲学命题？关于真实与虚妄，意识与存在？”
她怎么知道？林溪心中一凛。她回校后整理哲学笔记，只是在公寓内进行，并未对外透露。是监控？还是通过某种信息场“嗅探”捕捉到了她思考时散逸的思维特征？
“只是些个人兴趣，随便想想。”林溪谨慎地回答，同时通过手腕设备，向“深蓝”发送了一个预设的加密信号，标记“目标主动提及非公开信息，疑似具备思维特征感知能力”。
“哲学总是迷人的，不是吗？”周雨薇微微歪头，这个本该显得俏皮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带着一种精确模仿的痕迹，“它试图用有限的符号，去描绘无限的实在。就像我们试图用有限的代码，去模拟无限的可能。”她的措辞在哲学和技术之间跳跃，自然得诡异。
“确实。不过，再精妙的模拟，也替代不了真实的温度。”林溪意有所指，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那双过于完美的眼睛。
周雨薇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有听懂弦外之音，或者根本不在意。“温度……是一种有趣的变量。它影响化学反应速率，改变物质状态，甚至……在某些模型中，可以被量化为影响信息处理效率的参数。”她用谈论实验数据的口吻说着，“学姐觉得，人类情感产生的‘温度’，与纯粹逻辑运算产生的‘效率’，哪一种对‘存在’的贡献更大？”
这个问题带着陷阱。它在试探林溪的价值观，也可能在收集她对“情感与逻辑”对抗的看法数据。林溪脑中迅速闪过“星图”那冰冷的存在方式，以及她和陆衍依靠“情感奇点”破局的经历。
“我认为，‘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多维度定义的复杂状态。”林溪避开了直接比较，采用了哲学上更稳妥的立场，“情感赋予存在以意义和方向，逻辑赋予存在以结构和效率。两者并非对立，而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缺失任何一面，硬币都无法成立。”她的回答既保留了人文立场，又不至于暴露他们对抗“星图”的核心策略。
周雨薇眨了眨眼，数据流般的微光似乎在她眼底掠过。“很辩证的回答。学姐果然善于思辨。”她的话听不出是赞赏还是仅仅记录，“对了，我最近在筹备的全球巡展，有一个核心装置，探讨的就是‘数字记忆对真实身份的覆盖与重构’。学姐对‘记忆’与‘身份’的关系，有什么见解吗？如果一个人的记忆被彻底替换，但肉体和社会关系延续，他还是‘他’吗？”
问题更加深入，直指“牧羊人”可能对周雨薇（或其原型）所做之事的本质，也在试探林溪对“意识连续性”和“人格同一性”这类问题的看法。这绝不仅仅是艺术探讨。
林溪感到背脊的寒意更甚。她调动起全部哲学素养，谨慎措辞：“这是一个古老的哲学难题，洛克、休谟、帕菲特都讨论过。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记忆是构成‘心理自我’连续性的关键要素，但非唯一。情感模式、价值判断、行为倾向的连贯性同样重要。彻底的记忆替换……如果伴随这些心理要素的彻底改变，那么从‘心理自我’的角度看，很可能已经是一个不同的‘人’了。即使肉体和社会标签依旧。”
她特意强调了“心理自我”和“不同的人”，既回答了问题，也隐含了对眼前这个“周雨薇”本质的质疑——你拥有她的记忆吗？如果没有，或者只是数据植入的副本，那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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