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是苏宇在这里出摊的最后一天。
他开着餐车抵达创科时代大厦时，楼下的人群已经排成了一条看不到尾巴的长龙。
这几天，“黯然销魂散伙饭”已经成了附近写字楼的一个现象级话题。
只是今天的队伍，虽然长，却格外安静。
没有了前几天的喧哗和猎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平静又复杂的表情。
他们拿到饭盒，也不像之前那样急着拍照发朋友圈，而是默默地找一个台阶，或者一个花坛边，坐下来。
一口粉，一口汤，吃得很慢，很专注。
吃完的人，也不会立刻离开。
他们就那么坐着，捧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饭盒，不知道在想什么。
空气里，食物的香气和一种无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苏宇在餐车里忙碌着，他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变化。
他今天准备了最后的一百份食材。
“宇哥，一份。”
“嗯。”
“宇哥，多给点汤。”
“好。”
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
只是递出饭盒的时候，他会多看对方一眼。
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接过饭盒的瞬间，眼神里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队伍缓缓挪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苏宇的视线里。
那人身材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乱，正是他以前在项目组里关系最好的同事，陈力。
陈力在队伍的末尾徘徊了很久，有好几次，他都像是要转身离开，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低着头，让好几个人都插到了自己前面。
苏宇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终于，轮到了陈力。
他走到餐车前，抬头看着苏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苏。”
“老陈。”苏宇停下手里的活，冲他点了点头。
“我……我来一份。”陈力说话的声音有点发紧。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点开付款码。
苏宇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他扫了码。
苏宇转身，熟练地捞粉，烫菜，浇汤。
他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米粉递给陈力。
陈力接过来，那碗饭的重量，让他手腕微微一沉。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走远，而是就在餐车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背对着人群。
苏宇继续给下一位顾客做饭，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陈力打开饭盒，那股霸道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只是低头看着碗里的米粉，肩膀微微耸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夹起一筷子米粉，慢慢地送进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又喝了一口汤。
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接着，他开始一口粉，一口汤，埋着头，吃得飞快。
苏宇看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进了那个饭盒里，和金黄色的汤汁混在一起。
他没有出声打扰。
一碗饭，陈力三五分钟就吃完了。
他端起饭盒，把最后一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就那么坐着，捧着空碗，像一尊雕塑。
过了很久，他才放下碗，站起身，走到苏宇的餐车前。
他的眼睛红肿，声音沙哑。
“小苏啊……”他开口，顿了一下，“你走得对。”
苏宇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陈力。
“我……”陈力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最近也一直在想，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回到家老婆孩子都睡了。为了赶项目进度，连续一个月没在十二点前睡过觉，体检报告上全是红色的箭头。”
“上个星期，我女儿幼儿园开运动会，我答应了她一定去。结果呢？一个紧急会议，开到下午六点。
等我赶过去，人家早就散场了。我闺女坐在马路牙子上等我，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
“领导天天画饼，说什么年轻人要多奋斗，要有格局。可我他妈的，连陪女儿开个运动会的时间都没有，我要那格局有什么用？”
“我这几年挣的钱，还不够以后看病的。你说，图什么？”
“我今天吃你这碗饭，那口汤喝下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堵了几个月的东西，一下子就……就全上来了。”
“这回首往事老鸭汤，这无力回天菜心，这再无瓜葛卤蛋……妈的，太他妈像了，这就是咱们的生活。”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苏宇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陈力接过来，胡乱地擦了擦脸。
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苏宇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有些人走得快，是找到了自己的路。”
“有些人走得慢，也是在自己的路上。”
“快慢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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