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丘山上，寒风卷着雪沫，钻进每一个缝隙，也钻进了人们冰凉的心里。
脚步声自常靖和身后响起，带着泥泞的粘滞感。
常子豪和常轻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常靖和身边。
两人皆是满脸泥污，身上的棉衣也已经被泥水浸透，结了一层薄冰，硬邦邦的蹭着皮肤，颜色更是污浊不堪，难以分辨原本的模样。
常子豪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沙哑，“父亲，我们清点过了，上次……上次从静姝姑娘那里购买的一万斤大米，六千斤面粉，经过这段时间的施粥分发，再加上之前下发到各村镇的，如今……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斤大米，五百斤面粉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山上数千人，这点粮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常轻颜用冻得通红的手拢了拢散乱的鬓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色，声音沉重：“父亲，洪灾之后，百姓死伤严重，尸体又污染了水源，加上百姓聚集在一起，缺衣少食，寒气入体，瘟疫……比之前更加凶猛了，我们原先储备的药材，也快要用完了。
“而且……而且，上次县城富商捐的那些银子，还有刘平淀收缴来的那些银子，已经用了一大半，我们府库和家中也没有银子了，现在这种灾情下，这些银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这些话，她说得极其艰难，没钱就意味着，绝路。
常靖和沉默着，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百姓颗粒无收，毫无收入来源，全靠官府赈济，这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他已经竭尽全力，甚至不惜手段从之前那些为富不仁的商人和被查抄的王镇长家中弄来了钱粮，可在这滔天大灾面前，依旧是杯水车薪。
天越来越冷，看不到尽头，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千依赖他的百姓，而他，快要撑不住了。
一个地方，一个身影，突兀地闪现在他几乎被绝望填满的脑海中，李家村那个神秘的李静姝姑娘……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子豪！”他转向儿子，语气果断，“你立刻带几个得力的衙役，去告诉山上的所有青壮年，官府招募人手，清理下山通往李家村的道路，告诉他们，录用者，一人一套保暖衣物，每人每日，可获半斤大米！”
常子豪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如今这光景，保暖衣物和粮食就是命。
一套保暖衣物在这寒冷的日子里，诱惑力无疑是最大的，特别是每天半斤大米，足以让一个家庭撑过一两天。
更重要的是，父亲此举，意在打通可能带来转机的李家村的通道！
他立刻抱拳：“是，父亲，孩儿明白！” 转身便快步离去。
常靖和又看向身边一位跟随他多年、最为信任的心腹衙役赵刚，低声道：“你去，找到那些从县城逃出来的，家底尚存的行会会长、粮行老板、布庄东家，还有书院的山长，以及几位素有威望的乡绅，告诉他们，本官有事相商，关乎所有人的生死，想活下去，就过来一叙。”
“是，大人！”赵刚领命，匆匆离去。
最后，他对另一位身材魁梧的衙役头领王康吩咐道：“王康，你带一队人，先行下山，探查一下现在县城的情况。”
一连串命令发出，由于长时间的饥饿和疲惫，常靖和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身子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爹！”常轻颜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搀住他，眼眶瞬间就红了，“您……您已经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她看着父亲憔悴消瘦、胡茬杂乱的面容，心疼得无以复加。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怀里贴身处，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东西。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两瓶上次从李静姝那里买来的营养快线。
这是她偷偷藏起来，一直没舍得喝。
她迅速拧开一瓶，递到常靖和嘴边，声音带着哽咽：“爹，您快喝一点，您不能倒下，静和县上下，还有那么多百姓指着您呢！”
常靖和看着女儿手中那奇怪的瓶子，知道，这是从李静姝那里买来的。
他没有推辞，就着女儿的手，轻轻抿了一口。
那香甜丝滑、带着浓郁奶香的液体在口中化开，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力量。
他含在嘴里许久，才缓缓咽下，一股暖流似乎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
他拍了拍女儿扶着自己的手，声音沙哑却温和：“轻颜，辛苦你了……是爹没用，让你和子豪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常轻颜的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用力摇头：“不苦，爹，我一点都不苦，我……我为有您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她是真心的，在这样的大灾大难面前，她的父亲没有退缩，没有抛弃百姓，始终站在最前面，这比任何锦衣玉食都更让她感到踏实和自豪。
常靖和心中百感交集，有愧疚，有欣慰，更有沉甸甸的责任。
与此同时，峡谷，墨宸的院落内。
玄二的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凝重：“殿下，京城急报。”
墨宸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淡淡道：“讲。”
玄二深吸一口气：“此次洪灾，范围远超预估，并非只有我们苏平府及周边，而是……整个墨国境内，多处江河同时泛滥，灾情极其严重，北边的楚国亦未能幸免，据说情况比我们更糟，除去苏平府因我们提前预警，有所防备，损失稍小外，其余各地……毫无防备，地势较高的还好些，地势较低的地区，死伤惨重，流民百万计，如果您不回去，朝廷就彻底乱了……”
墨宸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变得冰冷。
“整个墨国？楚国亦然？”他低声重复。
不一样了……这绝非寻常的天灾，是什么导致了如此巨变？
他沉默片刻，周身的气息变的凝固。
看来，他得回去了。
“知道了，下去吧。”墨宸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是！”玄二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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