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默默看着雕像,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冬天的严寒,能听到远处敌人的吆喝和近处压抑的喘息,能体会到李桂兰做出那个救人决定时面临的巨大风险,以及她日后日复一日照料伤员时所付出的艰辛与善意。英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冲杀,也是这黑暗地道里,一盏不灭的、温暖的人性灯火。
最后,张建军将陈砚引至一个相对僻静的文献查阅角。这里摆放着几台可触控的电子显示屏,里面是馆藏珍贵史料的数字化版本。张建军熟练地操作着,调出了一份文档。
“这是李桂兰同志留下的日记——其实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日记,更像是工作记录和心情随笔,断断续续,写在各种能找到的纸片上,后来由她的家人整理誊抄了一份。原件已经损毁严重,这是誊抄本的数字化影像。”张建军将屏幕转向陈砚,“你看这一段。”
屏幕上,是工整的繁体字誊写稿,但依稀能看出原稿字迹的稚拙。张建军指着其中一页: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注:1943年6月),地道挖到第三百米处,遇硬土,进度慢,大家有些泄气。夜里放哨,遇一过路军人,衣衫破烂,腿上有伤,自称是从南边(滇缅?)撤下来的远征军,姓陈。见他伤重,给他水喝,些许干粮。他话不多,但眼神清亮,不像是坏人。临别前,他从怀里取出一黄铜军号赠我,说:‘大姐,这号跟着我走了很远的路,见过血,也聚过人气。你留着,在地道里,若需召集乡亲、传递消息、壮胆提气,便吹响它。它的声音,能穿透土层,能带来……希望和胜利。’吾甚感其诚,收下。此号后来置于地道中枢位置,每逢鬼子来犯,或需紧急集合,便吹之。其声呜咽却有力,能达地道各处。乡亲们闻号即动,鬼子闻之则疑神疑鬼,确有效用。陈军人匆匆离去,未留更多讯息,只望其伤早愈,平安归家。”
字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语法不通,但叙述清晰,情感真挚。尤其是“黄铜军号”、“从南边撤下来的远征军,姓陈”、“能带来希望和胜利”这些关键词句,像一道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陈砚心中所有的推测与期待!
陈铭!果然是他!时间(1943年夏)、身份(从滇缅撤回的远征军伤员)、姓氏(陈)、赠予物品(黄铜军号)、寄语(带来希望和胜利)……全部吻合!军号从滇缅野人山走出,历经艰险的伤员陈铭,在北上归队或转移途中,于冀中平原,将这把承载着无数牺牲与信念的号角,托付给了另一位在人民战争海洋中奋战的女英雄李桂兰。一条跨越数千公里、连接正规战场与人民战线、贯穿不同战斗形式的英雄血脉与信物传承链,在这一刻,被这份珍贵的私人记录,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
陈砚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快速地跳动,血液上涌,耳边仿佛能听到那号角穿透时空的呜咽与回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立刻拿出手机,给远在云南的陈阳发去信息,简要说明了在清苑的发现,尤其是李桂兰日记中关于“陈姓远征军伤员赠号”的记载。
信息发出后不久,陈阳的回复便来了,透过文字都能感受到他那份惊喜与激动:“陈老师!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爷爷从野人山出来后,确实北上归队,路线经过河北,时间也对得上!他居然和李桂兰奶奶有过这样的交集,还把我们家的‘传家宝’(军号)托付给了她!爷爷和李桂兰奶奶,虽然一个在野人山,一个在清苑地道,但他们都是打鬼子的英雄,都是我们的骄傲!他们的故事能连在一起,这感觉……真好!谢谢你,陈老师!”
看着陈阳的回复,陈砚眼眶发热。历史的碎片,正在以惊人的方式彼此拼接、共鸣。
张建军看着陈砚激动的神色,理解地笑了笑,继续介绍道:“当年的地道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没有电,照明靠的是豆大的煤油灯,甚至火把,烟雾缭绕,空气质量很差。空间狭窄,潮湿阴冷,长时间待在里面,很多人得了关节炎、皮肤病。但根据很多亲历者回忆,很少有人抱怨。大家说:‘只要能打跑鬼子,守住咱的家,再苦再累也愿意!’李桂兰同志也常说,地道不仅是藏身洞,更是‘俺们的家,俺们的战场,俺们活下去、打赢鬼子的希望’。他们把对生活的热爱、对敌人的仇恨、对胜利的渴望,都浇筑在了这纵横交错的地下长城里。”
陈砚走出文献查阅角,再次回望整个展厅。那些简陋的武器、稚拙的图纸、模糊的照片、复原的场景,以及刚刚读到的质朴日记,共同构建出一个立体而鲜活的李桂兰,也勾勒出那段靠人民智慧与牺牲铸就的“地下抗战”传奇。军号的线索在此豁然开朗,而英雄的故事,依然在这片土地下,等待着被更深入地倾听和传颂。下一步,就是去见见那位保存着更多记忆的李桂兰之孙——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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