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母亲
从美国回来后的张秀亭,生活的重心,稳稳地落在了“秀亭花坊”那几十平米、总是弥漫着清甜花香的空间里。
每天早晨,她不必再急匆匆赶去单位,而是可以悠闲地吃完早餐,散步到花店。两个年轻店员小禾和小苗,早已把店面打理得井井有条,新到的花材整理得清清爽爽。张秀亭来了,也不摆什么老板架子,常常是系上素净的围裙,和她们一起修剪花枝,聊聊哪种玫瑰最近受欢迎,哪个小区又新搬来喜欢订周花的小夫妻。她喜欢听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说些年轻人的趣事,那种蓬勃的生气感染着她,让她觉得自己也轻盈了不少。
她的工作,更多的是“看”和“管”。看看鲜花的品相,管管流水和账目。每天对着电脑核对进销存、盘点营业额时,看着那些数字,心里是一种踏实的成就感——这不只是钱,更是她一点一滴亲手经营起来的小天地。不用再看领导脸色,不用再琢磨复杂的人际关系,只需面对这些不会说话却无比真诚的美丽生命。她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眼神明亮,嘴角常带笑意,连林国栋都说她“退休后倒像年轻了十岁”。
姥姥姥爷更是花店的常客。老两口每天遛弯的终点站必定是这里,有时带点自己熬的绿豆汤给店员,有时就坐在店门口的小藤椅上,看着女儿忙活,点评一下新到的兰花或是盆景。两个“老园林”凑在一起,话题总离不开花草,其乐融融。
这份退休生活的宁静与充实,在某个晚上被打破了一丝微妙的裂缝。
那天张秀亭从花店对完账回家,比平时稍早一些。推开家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她看见晓芳正端着茶杯,弯腰递给沙发上的林国栋。递茶的姿势原本平常,但晓芳靠得有些近,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种过于温顺的笑意。林国栋正低头看文件,顺手接过,道了声谢,并未察觉异常。
张秀亭的脚步在玄关顿了一秒,脸上什么也没显露,如常地换了鞋,笑着走进客厅:“我回来了。”
晓芳立刻直起身,脸上笑容收敛了些,变得规矩:“张姐回来了。我给林先生泡了杯安神茶,这就去给您也倒一杯。”
“不用忙了,你做完饭就早点回家休息吧。”张秀亭语气温和,目光平静地扫过晓芳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和身上那件似乎过于贴身的居家上衣。
夜深了,张秀亭躺下,身旁的林国栋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她睁着眼,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没有把晓芳的事告诉丈夫,就像很多年前,她也没有把另一件事告诉任何人。
那是林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去学校给女儿送落下的作业本,顺路去了林国栋单位。就在食堂门口,她看见丈夫和一个年轻的女同事面对面坐着吃饭,两人不知聊到什么,林国栋笑得开怀,那女同事也掩着嘴笑,眼神明亮。画面其实很正常,同事间的工作餐而已。但那一刻,张秀亭心里某个地方,还是微微刺了一下。她没有进去,转身走了,暑假就带着林婉回了娘家。
林国栋后来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妻子是想娘家了。还带着生日蛋糕来给婉婉过生日,接母女二人回家。张秀亭也一直没提。她知道,女儿眼中父母是恩爱的,林国栋也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对家庭负责,对女儿宠爱。她愿意维持这份让女儿安心的“恩爱”表象。但作为妻子,她太清楚了,婚姻这艘船,航行几十年,怎么可能永远风平浪静?总会遇到或大或小的风浪,或者仅仅是水底不易察觉的暗涌。 所有看似美满的婚姻里,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需要独自消化或默契处理的褶皱。
她处理这些“褶皱”的方式,从来不是吵闹或质问,而是冷静地观察,然后果断地、在不惊动船舱其他乘客,尤其是女儿的情况下,调整航向,清理掉附着在船底的、可能带来隐患的水草。
如今对待晓芳,也是如此。她希望女儿未来能获得幸福,但又不由自主地担心。她不希望林婉因为目睹或感知到父母婚姻中这些沉默的暗礁,就对婚姻本身产生悲观的预判。那不公平,也会让女儿失去体验人生一种重要关系的勇气。
所以,她一面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家庭表面上的平静与完整,一面又隐隐希望,女儿能多谈几次恋爱。不是玩闹,而是认真地去经历,去感受不同的人,去积累识人辨事的经验和抵御伤害的能力。 她甚至有点矛盾地想:或许在真正踏入婚姻之前,多看看风景,多几分清醒和底气,也好。因为婚姻的结果……大抵都是如此,需要智慧、耐力,还有一点运气来经营,绝不像童话结尾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张秀亭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线微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花店要开门,丈夫要上班,女儿有她自己的世界要奔忙。而她,依旧会是那个让家里窗明几净、让日子平稳向前、同时心里一片清明的女主人。她只希望女儿能比自己更幸运,或者,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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