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课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墨锭研磨后特有的松烟气息。文老师已悄然更换了画案上的工具,更大的宣纸铺开,调色盘里准备了花青、藤黄、赭石等国画颜料,旁边还有盛满清水的笔洗。氛围从书法的严谨方正,转向了国画更为写意抒情的领域。
“前人将梅、兰、竹、菊誉为‘四君子’,”文老师的声音比讲解书法时更添了几分悠远,“竹,虚心有节,挺拔凌云,是君子气节的象征。今日,我们便从画竹开始,体会如何以笔墨捕捉自然之灵,抒写心中逸气。”
她再次示范,这次是完整的墨竹图。只见她笔蘸浓淡不同的墨色,手腕运转变幻,或中锋勾勒竹竿的劲节,或侧锋横扫竹叶的飘逸。片刻功夫,一丛疏密有致、迎风而立的风竹便跃然纸上,仿佛能听到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的清音。
成员们再次提笔,面对新的挑战。然而,将心中所想的清雅竹姿转化为纸上墨痕,远非易事。
夏飞的“竹子”再次成为全场焦点,可惜是反面教材。他试图画出竹竿的挺拔,结果下笔如杵,墨色淤积成一团,画出的竹竿不仅歪斜,而且粗笨得像根烧火棍,毫无竹子的清瘦之感。画竹叶时更是灾难,他手腕僵硬,毫无控制,一通乱点乱抹,宣纸上瞬间布满了大大小小、毫无章法的墨团团,与其说是竹叶,不如说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墨色甲虫扑满了纸张。他看着自己的“杰作”,烦躁地“啧”了一声,差点把笔扔出去:“这竹子怎么比打架还难!根本不听使唤!”
苏沐则延续了他认真但不得法的风格。他极力想模仿文老师笔下那飘逸的“个”字、“介”字叶形,小手紧紧攥着笔,小脸憋得通红,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结果画出的竹叶要么是僵硬短小的墨条,要么是颤抖弯曲的蝌蚪状,软塌塌地耷拉着,毫无生气。他画的整棵竹子,竹竿细弱发抖,竹叶稀疏零落,看起来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饱受摧残、奄奄一息的病竹。他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作品,又偷偷瞄了一眼文老师那潇洒的示范,眼圈微微发红,小声嘟囔:“怎么……怎么就是画不像呢……”
蒋烁尝试画了几笔,发现对水分和墨色的控制要求比书法更高,线条难以达到想要的流畅和力度,很快便失去了耐心,将毛笔往笔洗里一涮,搁回笔架,抱着手臂退到一旁,用行动表示“不玩了”。酷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玩意儿不适合我”。
叶昀则再次开启了他的分析模式。他没有急于动笔,而是仔细观察竹子的实物图片(文老师提供),并在平板电脑上分析竹节的比例、竹枝的生长角度、竹叶的分布规律。他甚至试图用数学建模来理解“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构图原则。当他终于落笔时,画出的竹子结构准确,竹节间距均匀,竹叶排列遵循着他计算出的“最优分布”,但整体看起来却像一幅缺乏生命力的植物标本图,严谨有余,神韵全无。文老师看着他的画,无奈地笑了笑:“叶昀同学,画竹更重‘写意’,或许可以少想些‘数据’,多感受些‘气息’。”
在一片“惨不忍睹”和“过于理性”的作品中,肖逸的画作再次成为了一股清流。
他似乎天然就能理解国画中“意在笔先”、“气韵生动”的奥妙。他没有被“个”字、“介”字法等具体技法束缚,而是静静地观察、感受着竹子的姿态和韵味。当他执笔时,整个人沉静下来,平日里那抹慵懒被一种专注的柔和所取代。
他蘸取适量淡墨,侧锋起笔,手腕微转,一道挺拔而富有弹性的竹竿便立了起来,墨色自然由浓转淡,带着湿润的质感。画竹节时,笔锋轻顿,留下自然而有力的节点。最妙的是画竹叶,他手腕灵动,笔尖或扫或点,或轻或重,一组组竹叶便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疏密有致,朝向灵动,仿佛真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他画的竹子,笔法虽显稚嫩,细节处理远不如文老师老辣,但那份捕捉到的竹子的清雅风致和灵动气韵,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为之眼前一亮。
文老师在他身边驻足良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喜,她指着肖逸画中一组尤其生动的竹叶,对众人说:“大家看这里,肖逸同学这几笔,并没有刻意去描摹固定的形状,但竹叶的翻飞之态、前后层次都出来了!这就是‘写意’,是抓住了竹子的‘神’!非常好!”
一堂国画课下来,画案上俨然成了“竹子”的灾难现场与希望之地并存的奇异景象。夏飞的“墨甲虫竹林”和苏沐的“垂死病竹”被归入抽象派范畴,蒋烁交了白卷,叶昀贡献了“科学竹谱”,而肖逸,则凭借其敏锐的感受力和灵气,再次成为了本节课的“天赋担当”,他笔下那丛虽显青涩却气韵生动的风竹,赢得了文老师的由衷称赞。
当众人的目光再次因文老师的点评而聚焦在肖逸的画作上时,惊叹声不绝于耳。
而在房间的角落,林久久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肖逸的画上。与看叶昀那幅“科学竹谱”时的冷静审视不同,此刻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欣慰的认可,甚至比之前看肖逸书法时更加明显。当文老师毫不吝啬地夸奖肖逸,并指出那组生动的竹叶时,她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墨竹的清韵,在肖逸的笔下初现端倪,也似乎悄然拨动了那位沉默观察者心中,某根关于“知音”的微弦。书画的世界,正以其独特的魅力,悄然改变着这个团体内部的化学反应,也为接下来的合作,埋下了充满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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