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年正月初二的县城,年味还没完全散。主街的石板路上留着暗红的鞭炮碎屑,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发暗,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碎纸,落在路边还没拆的红灯笼上 —— 那是年前挂的,有的灯笼纸被烟花烧了个小洞,却依旧透着热闹。零散的摊位已经营业,卖鞭炮的摊主裹着厚棉袄,手里捏着香火,时不时点燃一挂小鞭炮,“噼里啪啦” 的声响惊得路过的孩子又躲又笑;还有卖糖糕的,油锅冒着热气,糖香混着油烟味飘得老远,赶早拜年的人手里提着纸包的点心,匆匆走过,互相道着 “过年好”。
麦秋赶着老灰驴,车斗里铺着层干草,布兜里揣着村里的集体款 —— 四十七块八毛,是昨天分红后大家凑的,用红布包着,缝了两层,生怕漏了。阿黄跟在车旁跑,爪子上还套着娘缝的棉套,是用旧棉袄改的,怕它在冻硬的路上跑伤了脚。“今天得买十把锰钢镰刀、一个青石磨盘,再给驴车换副新辐条,春耕就靠这些了。” 麦秋一边念叨,一边拍了拍驴脖子,老灰驴打了个响鼻,像是应和。
村里的农具早就该换了 —— 去年的镰刀钝得割不动麦秆,磨盘裂了缝,磨面时总混着碎石子,张老根大爷上周开会时敲着烟袋锅说:“麦秋,你进城多跑趟腿,买些好农具,别耽误了春耕,今年的收成全靠这了。” 当时村民们凑钱的样子还在眼前,张大妈掏出的是卖鸡蛋攒的零钱,李婶递的是腌菜结的货款,每一张都带着体温,麦秋攥着布包,心里沉甸甸的,只想着 “千万别出岔子”。
国营农具店在主街西头,是栋青砖房,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 “县农业工具供应站”,木牌边缘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推开门,一股机油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的光线有点暗,柜台是深棕色的木质,上面摆着个蒙尘的算盘,几串钥匙挂在柜台角,晃来晃去。靠墙的货架上堆着各种农具,旧的镰刀、锄头堆在下层,锈迹斑斑,新的工具摆在上层,却用塑料布盖着,像是怕人碰坏。
一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售货员趴在柜台上,手里拿着本旧杂志,脚边放着个搪瓷杯,里面的茶水早就凉了。听到脚步声,他慢悠悠抬起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眼角有块疤,眼神里带着不耐烦:“买啥?”
“同志,俺要十把锰钢镰刀、一个青石磨盘,再要副驴车的新辐条。” 麦秋赶紧走到柜台前,把红布包放在手边,声音放得很轻,“要新的,质量好点的,春耕要用。”
售货员扫了眼麦秋沾着麦秸的袖口,又看了看他脚边的阿黄,眉头皱了皱:“狗别进来,弄脏了地面。” 麦秋赶紧把阿黄牵到门口,阿黄很听话,趴在门槛边,不吵也不闹,只是盯着店里的动静。
售货员站起身,慢悠悠走到货架前,伸手掀开塑料布的一角,露出几把镰刀,刀身泛着暗灰色,不是锰钢该有的亮银色。“就这些了,十把镰刀,一把一块五;磨盘没货,青石的早卖完了,只剩个铸铁的,沉得很,你要吗?” 他拿起一把镰刀,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发出 “嗡嗡” 的闷响,“辐条也只剩三副,都是旧的,你要就一起算钱,不要就算了。”
麦秋心里一沉,凑过去看镰刀 —— 刀刃上有缺口,刀柄是松动的,显然是积压的旧款,不是他要的锰钢镰刀。“同志,俺要的是锰钢镰刀,刀身亮,锋利,您再找找?磨盘也要青石的,铸铁的磨面不好吃。”
“找啥找?” 售货员把镰刀往货架上一扔,发出 “哐当” 的声响,“国营店就这些货,锰钢的供了公社农机站,你要就等着,说不定下个月有;不要就去别处,别在这儿耽误我看杂志。” 他走回柜台,拿起算盘,胡乱拨了几下,算珠碰撞的 “噼啪” 声格外刺耳,“要就赶紧掏钱,不买我要关门了,还得去亲戚家拜年。”
麦秋攥紧了红布包,指节泛白 —— 要是买了这些旧农具,春耕时肯定出问题,镰刀割不动麦秆,磨盘磨不出好面,村民们的心血就白费了。他想起张老根大爷期待的眼神,想起李婶说 “今年要多种两亩麦”,心里又急又委屈,却不敢跟售货员吵 —— 国营店是村里能买到农具的主要地方,吵僵了,连这些旧的都买不到。
“同志,俺们村春耕真的急,您再想想办法……” 麦秋还想再争取,售货员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了没货就是没货!你个乡下农民懂啥?有得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他起身就要锁门,阿黄在门口 “汪” 了一声,像是在替麦秋抱不平,却被售货员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
麦秋只能牵着阿黄走出店门,心里又凉又慌,站在路边不知该往哪儿去。“难道真要拿着旧农具回去?” 他蹲下来,摸了摸阿黄的头,阿黄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正在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路过,车后座绑着把新镰刀,看到麦秋的样子,停下来问:“小伙子,买农具遇着难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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