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物理和数学描述我们的努力。
“这不是‘现象’,内尔斯。”我看着他的背影,“这是‘生活’。或者,是试图重新开始的生活。”
“‘生活’。”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概念,“碳基生命对抗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注定失败的集体尝试。其过程充满痛苦、浪费、非理性。但其中产生的某些信息组合模式——你们称之为‘文化’、‘情感’、‘信念’——其复杂度和不可预测性,的确超出纯粹物理模型的描述范畴。”他顿了顿,“尤其是……‘希望’。一种基于不充分信息、违反概率统计的积极预期。它的能量签名很微弱,但……具有独特的传染性。”
他似乎在分析,又似乎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传染性”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意味。
“你在被‘传染’吗?”我忍不住问。
内尔斯没有回答。他抬起一只手,食指在空气中极其缓慢地划过一个半圆。随着他的动作,窗前飘浮的、几乎静止的尘埃,突然开始沿着一个复杂的螺旋轨迹运动,聚拢、散开,在晦暗的光线中形成一幅瞬息万变、瑰丽而虚无的微观星图。几秒钟后,他手指垂下,尘埃恢复无规则的飘散。
“我只是在观察。”他说。
但我知道,纯粹的观察,不会去做这样毫无意义、却又充满某种“意图”的演示。
离开静思处,我遇到了埃罗教授。他正蹲在一条相对完好的回廊下,对着一小片从缝隙里顽强钻出的、颜色暗绿带紫、形态扭曲的苔藓类植物出神,手里拿着一个用废弃试管和镜片自制的放大镜。
“教授,有什么发现?”我问。
埃罗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学者特有的专注光芒,尽管这光芒被岁月和苦难磨蚀得有些浑浊。“有趣,非常有趣……斯劳特先生。你看这株‘铁锈藓’,它的共生菌群发生了明显的适应性变异,不仅能高效富集并钝化土壤里的重金属和放射性同位素,其代谢产物似乎还能轻微中和某种……我尚未识别的有机毒素。这可能是灾难后本地生态位填补的新案例。如果能够分离培养……”他絮絮叨叨,完全沉浸在科学发现中,仿佛忘记了周遭的废墟和头顶永远灰暗的天空。
他递给我一小块用干净布片包着的、硬邦邦的黑面包(我们的主食),这是他的配给。“我吃不了这么多,给更需要的人吧。我的研究……需要保持头脑清醒,轻微饥饿感有时更有助于专注。”
我接过面包,没说什么。在这个食物永远短缺的地方,这样的“分享”并非罕见。莉娜会省下自己的糊状营养剂,兑了水喂给小索尔,然后自己喝更多的水充饥。格雷训练时,会把自己动作拆解得更慢,更细致,以节省那些未经训练的年轻人的体力,尽管他自己旧伤未愈。老猫修设备时,会允许“学徒”们轮流操作,哪怕会降低效率,他说“手熟了,以后才顶用”。
这些细微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相互关照,像一张无形的、纤细却坚韧的网,在这个文明的坟场里悄悄编织。它们对抗的不是黑金的枪炮,而是更深层、更无处不在的东西——绝望本身。
下午,我们进行了一次有组织的探索,目标是大学附属医院的废墟。根据埃罗教授零星的记忆和老猫从旧服务器残骸中恢复的片段地图,那里可能还有未被洗劫的医疗物资仓库,甚至可能有残存的、关于旧时代基因疗法或辐射病治疗的资料。
队伍由阿贾克斯带队,格雷辅助,我同行,还有包括莉娜在内的几个略懂医护的人。内尔斯没有参与,但他提供了一条最安全、最快捷的路径信息,并“提示”:医院主楼地下二层东侧,有“非生物性结构体”活动迹象,能量特征与常见变异体不同,建议保持距离。
医院废墟比主校区更加触目惊心。倒塌的楼板,扭曲的金属病床从窗户支出,破碎的玻璃和医疗器械散落一地。墙壁上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无法言说的污渍。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腐败有机物以及某种更阴冷的气息混合的味道。即使隔着防护,也让人心里发毛。
我们按照内尔斯的指引,绕过主楼正面,从一条相对完好的后勤通道进入地下。手电光柱切开浓稠的黑暗,照亮了积水的走廊、锈蚀的管道和墙面上早已失效的指示牌——“急诊通道”、“放射科”、“太平间←”。
寂静。这里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仿佛被放大了。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偶尔滴落的水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更添诡谲。
找到了物资仓库。门是厚重的合金密封门,电子锁早已失效,但机械锁扣似乎因为当年的紧急封闭程序或者内部压力变形而卡死了。老猫不在,我们尝试了撬棍和液压剪,效果甚微。
就在我们考虑是否要暴力破拆(可能引发坍塌或触动未知警报)时,阿贾克斯忽然示意我们安静。他侧耳倾听,手按在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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