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的这一部分,纸张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层叠”感,仿佛由无数极薄的、半透明的膜状物压合而成,触感微凉而滑腻,不似植物纤维,更接近某种生物组织或人工合成的超薄材料。墨迹不再均匀,时而如淡烟般晕散,时而又凝聚如锐利的刻痕,颜色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蓝黑”。书写时,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也消失了,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类似静电释放的“嘶嘶”声。周遭环境的声响——风声、碎石滚动声、远处变异体的嚎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们离开卡莫纳大学废墟,已经过去了……无法精确计数的日夜。废土的时间是粘稠而扭曲的,日出日落被永恒的尘霾涂抹成一片没有尽头的、铁锈色的黄昏与暗紫色的夜晚交替。唯一衡量时间流逝的,是身体累积的疲惫,是日渐减少的补给刻度,是汉克在担架上偶尔清醒时,比昨日更加清癯一分的面颊。
北行之路,并非坦途。我们穿行在文明的尸骸与自然(如果这种被彻底污染和扭曲的状态还能称之为“自然”)的狰狞之间。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城市骨架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荒凉、也更加危险的旷野与丘陵。地貌被旧时代的战争和“源墟”泄露的能量永久改变:大地撕裂出深不见底的沟壑,其中翻滚着色彩诡异、散发硫磺与臭氧味道的雾气;整片整片的森林碳化,只剩下指向天空的、漆黑扭曲的指骨;有时会遇到广阔的、表面覆盖着彩虹色油膜的湖泊,死寂无声,连最顽强的辐射蟑螂都不愿靠近。
危险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不再是大学废墟里那种沉淀的、相对固定的威胁。这里的危险是流动的,潜伏的,充满恶意的随机性。我们遭遇过成群结队、速度极快、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刃甲虫”,它们像一片活动的刀锋风暴,能瞬间将一头变异驼兽削成骨架。我们绕过了一片会自主移动、捕食任何活物的“嚎叫苔原”,那些看似柔软的苔藓一旦被惊扰,会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并释放出致幻孢子。一次短暂的、毫无征兆的“规则畸变”掠过我们头顶的天空,那一刻,重力似乎消失了零点几秒,随后又加倍压下,好几个人当场吐血,内尔斯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空间波动了一下,那畸变就仿佛撞上礁石的浪头,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他什么都没说,但我们都感到一阵后怕。
阿贾克斯的警戒提升到了极致,他像一台永不疲倦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丝异常。格雷和他的手下轮流抬着汉克,沉默地履行着职责,但长时间的跋涉和高度紧张,让这些老兵的脸上也刻满了深深的倦怠。老猫的宝贝工具包在一次躲避酸雨时被腐蚀了几个洞,他心疼得直哆嗦,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勉强修补。埃罗教授走路时都捧着一些叶片或土壤样本,放在简陋的放大镜下观察,嘴里念念有词,记录着废土生态那令人绝望又着迷的细微变异。莉娜几乎把自己拆成了两半,一半照顾小索尔,一半照料汉克,她的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像淬过火的钢,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哲人”的疯话少了,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走着,目光空茫地扫过沿途的怪诞景象,仿佛在收集某种只有他能理解的、关于世界疯狂的数据。
米克和那几个少年……变化最大。长途的艰辛、目睹的恐怖、亲手参与的战斗(他们现在也能在老猫指导下设置简单的陷阱和预警装置,甚至用改装过的弩箭协助击退过小股变异狼群),迅速剥去了他们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孩子”的稚嫩。他们的脸庞被风沙和疲惫磨砺出硬朗的线条,眼神里混合着警惕、麻木,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生存本身的执着。他们不再轻易发问,只是沉默地执行命令,像一群过早被推入角斗场的幼兽。
而我自己……肩膀上的重量与日俱增。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关乎生死。选择哪条路径,在哪里扎营,如何分配日渐稀少的抗辐射药物和能量电池,是否接纳途中遇到的、零星求助的幸存者(我们收留了两个,一个断了只手的拾荒者,一个带着感染伤口的女人,后者在三天后伤口恶化,死在了夜里,我们不得不匆匆将她掩埋)……每一件琐事,都在消耗心神。阿曼托斯的知识库是汪洋大海,但在具体情境下提取、应用、权衡,需要的是瞬间的判断和承担后果的勇气。我时常在守夜的间隙,望着篝火出神,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那冰冷的训诫,以及那句“……完成你的工作”。工作……复兴卡莫纳?这目标在眼前具体的、泥泞的、充满死亡威胁的跋涉中,有时显得如此虚幻,像一个悬挂在无尽黑暗远处的、微弱的光点,不知是否真实存在。
我们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可以长时间休整、补充物资、并重新规划路线的地方。汉克需要更稳定的环境来继续恢复,所有人的体力和精神都接近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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