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山的晨雾被第一缕阳光撕开时，林野正站在山君的衣冠冢前。断剑斜插在泥土里，剑穗随着山风轻轻晃动，像在和碑上的名字低语。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泥土腥气，那是灵气回涌后，土地重新焕发的生机。
“师父，聚灵阵破了，赵岳的邪气也散了。”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碑上斑驳的刻痕。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是岁月与风雨留下的印记，仿佛还残留着当年刻字人指尖的温度。“您当年说，修行者的剑该对着豺狼虎豹，不该对着山灵草木。现在青雾山的灵气回涌了，昨天我看见西坡的野桃树开花了，比往年早了半个月。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您以前给我讲过的‘落英缤纷’的景象。”
玄老拄着拐杖跟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祭品的弟子。老人的步伐比往日稳健了些，或许是心头的大石落了，连腰背都挺直了几分。他将一碗新酿的米酒放在碑前，酒液清冽，泛着淡淡的米香。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潮意：“山君啊，您瞧，野小子长大了。昨天他站在阵前的样子，活脱脱是您年轻时的模样。那股子韧劲，那握着剑时的沉稳，连眉宇间的神色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野回头笑了笑，接过弟子递来的布巾，仔细擦掉碑上的露水。山风卷着桃花瓣落在布巾上，粉白一片，像谁撒了把碎雪。他想起小时候，山君总爱摘了桃花瓣给他泡水喝，说能清心明目。那时他嫌味道清淡，总偷偷倒掉，换上山下买的甜米酒，每次都被山君抓个正着，却也只是笑着敲敲他的脑袋，从不真的责罚。
“对了师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玉佩。那是山君当年贴身戴的那块，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一个“守”字苍劲有力。如今被他用红绳系着，红绳的颜色鲜亮，与古朴的玉佩相映成趣。“这玉佩沾过聚灵阵的清气，我找人重新打磨过，您看，花纹更清楚了。前几日下山，李掌柜家的小孙女见了，还说这玉像天上的云彩落下来变的呢。”
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上面“守”字的刻痕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无数个日夜，林野下意识摩挲留下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离山君更近一些，能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守护之责。
玄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事，像个普通的老人在拉家常：“王伯家的孙媳妇生了对双胞胎，两个小子虎头虎脑的，哭声能传到半山腰。昨天他还抱着孩子来山上谢神，说沾了山君的福气，非要给您磕三个响头。我拦着说心意到了就行，他却非说这是老规矩，得让孩子们认认山神爷爷。”
“还有李掌柜，他的杂货铺进了新的糖画，是从云州那边学来的手艺，能画出凤凰和龙呢。他特意给您留了个老虎模样的，说您年轻时总抢他的糖吃，现在得还回来。其实啊，谁不知道，当年是您总把最好的糖塞给他，怕他一个人守着铺子孤单。”
“村里的私塾先生也说了，等过些日子，要带着孩子们来山上写生，就画这满山的桃花和重新绿起来的竹林。他说要让孩子们知道，青雾山不光有故事，还有这么好的景致，得一代代护着。”
林野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断剑在土里微微震颤，像是山君在回应这人间烟火的热闹。他忽然站起身，望向山脚下的村落——炊烟袅袅，像一条条白色的丝带缠绕在屋舍间；屋顶的青瓦泛着潮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孩子们的嬉笑声顺着风飘上来，清脆得像银铃，混着桃花的甜香，清清爽爽的，让人心里熨帖。
“玄老，”他转身道，“让弟子们把后山的篱笆修一修吧，去年被黑气腐蚀的地方该补了。还有，通知下去，下周开个赏花宴，让村里的老人们都来山上坐坐，就用山君酿的那坛桂花酒待客。记得让厨房多做些孩子们爱吃的点心，特别是李掌柜家的糖画，一定要请他来。”
玄老愣了愣，随即笑开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哎！好嘞！我这就去说，保准把李掌柜的糖画摊子也请上来，让他给孩子们多画几样新鲜的。对了，要不要请云州那边的朋友也来看看？上次在卧牛山帮过咱们的猎户，还有落霞谷那位火灵姑娘，也该请他们来喝杯喜酒，算是谢过他们的帮忙。”
“应该的。”林野点头，“您让人捎个信去，就说青雾山的雾散了，欢迎他们来做客。”
玄老应着，转身带着弟子们下山安排去了。拐杖敲击石板路的声音渐行渐远，还夹杂着弟子们兴奋的议论声，大概是在商量赏花宴该怎么布置。
林野看着老人蹒跚下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碑上的名字，伸手将玉佩挂在断剑的剑穗上。风过时，玉佩与剑穗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像极了当年山君笑着敲他脑袋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阳光彻底漫过山顶时，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山巅，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雾气。远处的山峦露出清晰的轮廓，像沉睡了千年的巨兽缓缓睁开眼睛；山间的溪流潺潺流淌，水声清脆，仿佛在唱一首欢快的歌；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成群结队地飞过，翅膀掠过花海，带起一阵粉色的花雨。
林野拔出断剑，剑身上的青光与晨光交织，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映得整座山都亮了几分。山脚下传来孩子们追逐的呼喊，夹杂着王伯中气十足的训斥声——大概是孩子们又在偷偷摘桃树上的花瓣了，热闹得像一锅滚沸的甜汤。
他握紧剑，转身往山下走。断剑的鸣响低沉而安稳，混着桃花落瓣的轻响，在他身后织成一片温柔的回声。每一步踏在青石板路上，都感觉脚下的土地充满了力量，那是灵气回涌后，青雾山重新焕发的生机，也是无数人用守护换来的安宁。
雾散了，风清了，阳光正好，花开正好，人间烟火正好。
该回家了。
回到那个有王伯的唠叨、李掌柜的糖画、孩子们的嬉闹，有青雾山的草木山石、鸟兽虫鱼，有他需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家。
而断剑在他手中，泛着温润的光，像一个沉默的承诺，陪伴着他，走向这雾散风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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