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尘提交的分析报告,在星海共同体生态委员会内部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随即被更宏大的议题所淹没。官方回复措辞谨慎,承认“数据关联性值得进一步观察”,但强调“现阶段无需调整既定生态模型与秩序场参数”,并将持续监测。一种典型的官僚式回应——既不否认,也不重视,将问题无限期延后。
这种结果在宇尘意料之中。他并未气馁,反而更加专注于在档案馆浩瀚的资料中寻找支撑母亲观点的更多证据。他感觉自己像一名考古学家,在官方历史的岩层下,挖掘着被掩埋的真相。
三天后的深夜,宇尘正在居所梳理一天的研究笔记,个人终端突然收到一条来自未知源头、加密等级极高的紧急信息。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坐标和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图标——那是星海共同体内部表示“最高优先级危机”的符号。
坐标指向KL-7区,那片“缝隙花园”!
几乎是同时,城市深处传来一声极其沉闷、仿佛大地心脏被攥紧的轰鸣。并非爆炸,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能量低频震颤。窗外的城市灯光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宇尘增强的感官能捕捉到空气中秩序场能量流那短暂却清晰的紊乱。
出事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随身装备冲出门外。街道上依旧宁静,大多数居民似乎并未察觉到那转瞬即逝的异常,完善的隔音和稳定系统将危机隔绝在外。但这片宁静反而让宇尘更加不安。
他动用监察官的权限,调用了一辆高速悬浮载具,风驰电掣般冲向城市边缘。越是靠近KL-7区,空气中那股能量残留的焦灼感就越是明显,还夹杂着一种……植物被瞬间碳化的奇异气味。
当他抵达河谷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曾经那片光怪陆离、生机勃勃的“缝隙花园”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规则的圆形焦土区域,直径超过一公里。地面呈现出玻璃化的光泽,所有植被、菌类、乃至那些奇异的晶体结构,都已荡然无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世界上彻底抹去。空气中弥漫着高能量冲击后残留的臭氧味和死寂。
几只秩序维护部队的无人机正在焦土区域上空进行最后的扫描,红色的激光束如同探针,冷漠地划过这片新生的荒漠。
是“生态净化协议”!理事会动用了依附于秩序场网络的、用于清除“不可控生态威胁”的终极手段!他们不仅发现了这里,而且以最彻底、最无情的方式将其根除!
宇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们甚至没有尝试研究、没有发出警告,直接选择了毁灭。父亲知道吗?他批准了?
“很遗憾,不是吗?一片自然演化的奇迹,就因为不符合某些人的‘优化模型’,便被定义为‘癌变组织’并予以切除。”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宇尘猛地回头,看到回响站在那里。他不再是那副技术员的淡然模样,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痛,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甚至等不及晶羽鸟离巢!”回响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父亲所扞卫的‘秩序’!不容任何意外,不容任何‘不完美’!任何超出他们计算的存在,都会被定义为‘熵增’,然后……清理!”
宇尘无言以对。眼前的焦土是如此的具有说服力,比任何争论都更有力地揭示了统治逻辑的冷酷本质。
“这不是结束,宇尘。”回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却带着一种决绝,“这只是开始!他们以为毁灭了证据就能掩盖真相?他们错了!这片焦土,会成为种子!愤怒的种子!”
他塞给宇尘一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存储晶片。“这是我们能保存下来的,关于‘缝隙花园’最后、也是最完整的影像和数据。还有……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我们不能,也绝不会让李谨博士的担忧,让这片土地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片焦土,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宇尘紧紧攥着那枚尚带余温的晶片,感觉它如同烙铁般滚烫。他站在文明与野性的边界线上,一边是死寂的焦土,是父亲代表的、不容置疑的秩序铁拳;另一边是回响递来的、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抗争火种。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作为一个观察者、一个思考者,在两种理念间寻找平衡。但理事会这雷霆一击,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在这片星海,没有中间地带。沉默,即是认同。
父亲用行动告诉他,这场关于文明走向的战争,早已开始。而他,宇征与李谨的儿子,已被无可避免地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
那声无声处的惊雷,终于在他心中炸响。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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