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过的第七日,江湖仍未平静。
枉水河上的纸船早已化作灰烬,随水流漂向四海,可那夜幽蓝火焰映照天穹的景象,却像一把刀,深深刻进所有人的记忆里。
三大世家连夜召回在外游历的嫡传弟子,紧闭山门,严禁妄议“民榜”;莫问斋宣布闭关三年,不接任何评榜委托;而掌控“风云录”的天机阁阁主裴文渊,已七日未踏出阁楼一步——宫中太医每日两报,皆称其“心脉紊乱,神志恍惚”。
天下皆知: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已经分出了胜负的征兆。
但苏锦瑟站在临安城外的山坡上,望着远处排成长龙的人群,眸光却比以往更加清醒。
舆情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今日万人高呼顾夜白之名,明日若无根系扎下,终将随风散尽。
真正的胜利,不在榜单更迭,不在朝堂震动,而在人心深处——谁被记住,谁就被赋予了永恒。
她要的不是一时喧嚣,而是让每一个平凡之人,亲手把英雄的名字,刻进时间的骨血里。
“小篾儿。”她轻声唤道。
藏在树影里的少年立刻现身,低眉顺眼,“姑娘。”
“十城‘刻名坊’,明日开张。玄青石已运到,刻刀也按我说的淬过音纹钢,每一道划痕都能共鸣心绪。你要确保——不论贫富贵贱,不识字也好,手抖也罢,只要心中有恩,便能留下痕迹。”
小篾儿点头:“工匠们都说了,这石头脆硬难雕,寻常人三刀就崩手。”
“正因如此,才见真心。”苏锦瑟唇角微扬,“痛了,才会记得深。”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夜之间烧遍南北十城。
第二天清晨,第一座“刻名坊”前已排起长队。
农妇抱着襁褓,跪在石前,用尽力气刻下歪斜一行:“救我孩儿者:阿烬”。
她边刻边哭,指甲断裂也不停手——那一夜山匪屠村,是那个背棺的男人杀穿敌阵,将她藏在死人堆里护了一夜。
老兵拄着拐杖而来,颤抖的手握紧刻刀,在石上凿出斑驳字迹:“挡箭那一夜,他背棺如山。”当年围剿叛军,他本该战死,却是顾夜白以棺为盾,替他挨了三支毒箭。
孩童牵着母亲的手,踮脚在低处一块碎石上写下“给我糖吃的哥哥”,还画了一朵小花。
没人告诉他那是谁,可他记得那双手虽冷,递来的糖却很甜。
最忙碌的是石匠老耿。
这个双目失明、沉默如石的老人,自愿守在坊中,为不识字的人代刻。
他不问姓名,只问一句:“你想让他活在哪一天?”
有人答:“腊月十六,雪夜里送粮来。”
有人哽咽:“我没见过他脸,只知道那晚他替我娘挡了刀。”
老耿便依言落刀,每一划都沉稳如钟鸣,仿佛不是刻石,而是为亡魂立碑。
小灯笼坐在坊前的小木台上,怀里抱着一面铜锣。
每当有人完成刻名,他便拍掌三下。
掌声落下,他侧耳倾听回音密度,然后大声宣告:
“这一刀,值三千人心!”
“这一划,震得东街茶馆碗筷齐响——五千!”
百姓欢呼,泪水与笑声交织。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能书写历史。
直到第五日黄昏,一道黑影踏着余晖走入临安刻名坊。
顾夜白来了。
他一身黑袍未换,肩上的棺木依旧沉重,可脚步却比以往迟缓。
他在人群外站了很久,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人,在石头上留下关于他的记忆。
那些名字他从未听过,那些事他也几乎遗忘——他曾于风雪中断臂救人,却不知那人活了下来;他曾顺路埋葬无名尸,没想到家属千里寻来只为谢一声。
一位老妪颤巍巍地刻着,嘴里喃喃:“谢顾公子替我葬夫……少一撇,是不是不好看?”
顾夜白下意识上前想扶。
老妪摇头:“不用扶我,帮我看看这‘顾’字,有没有少一撇?”
他怔住。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开来。
这个名字……曾是他背负仇恨的烙印,是他踽踽独行的符号。
可如今,它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命。
它是无数人口中的恩人,是孩子梦里的英雄,是孤寡老人临终前念叨的一句安心。
他默默退后一步,低声说:“不少,很好看。”
当晚,月色清冷。
他独自回到初遇苏锦瑟的那座破庙。
荒草漫膝,蛛网垂梁,唯有墙上一道旧痕犹存——那是他曾用剑尖划下的“复仇”二字,早已模糊不清。
他抽出随身短刃,蹲在墙边,缓缓写下三个字:
顾阿烬。
那是他本名。父母所赐,故乡所唤。多年未曾启齿。
笔画刚落,一阵微风拂过,墙缝中竟钻出一株野花,细茎柔弱,却倔强绽放,恰好开在“烬”字最后一捺之上,宛如燃尽余火,重生春意。
顾夜白凝视良久,终于轻轻伸手,触了触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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