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和,风软云轻。
京都外十里荒坡,如今已成青石铺地、松柏环立的肃穆碑林。
新立的“无名碑林”四字由铁笔翁亲题,苍劲如刀刻斧凿,不带一丝浮华。
三百忠烈之名镌于石上,每一块碑都曾浸过血、埋于雪、藏在无人知晓的暗处。
而榜首第一人——“顾崇山”,三个字墨迹犹新,仿佛还带着昭水寒江的霜气与焚棺那一夜的烈火余温。
苏锦瑟一袭素衣,立于碑前,风吹动她未绾的长发,也吹动了手中那方旧皮影匣的铜扣。
匣身斑驳,边角磨损处露出木胎本色,像是走过千山万水的老友,终于到了告别的时辰。
她缓缓启匣。
七道剪影跃出,在阳光下流转生光。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造神,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铭记。
她将特制铜镜斜插于碑前支架,迎着朝阳,十指翻飞,真气轻引。
光影投射在临时搭起的白绢幕布上,一出《逆命录》悄然开演——
画面初起,是苏家满门抄斩那一夜。
火光照天,枷锁叮当,幼年苏锦瑟蜷缩墙角,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入刑场,父亲怒吼“舆情司清白不容污!”而后头颅落地,血溅三尺。
接着是她流落街头,靠一口破锣嗓子唱皮影糊口;是她在风雪小巷中捡到那个背着黑棺、浑身是伤的少年;是他一剑劈开恶霸府门,却被人骂作“晦气鬼”……
一幕接一幕,从孤棺崛起、铁旗会审,到断云关外焚天录终战。
百姓围拢而来,越聚越多,有人掩面而泣,有老兵跪地叩首,连昔日曾在“风云录”上位列前十、曾对她冷嘲热讽的所谓名侠,此刻也低头不语,默默摘下了腰间佩剑。
这不是戏。
这是他们活过的十年,也是被篡改、被抹杀、又被亲手夺回的真相。
当最后一幕落下——顾夜白剑指沈元衡,三百玄甲自雪中重生,信鸽扑灭引线,玉佩碎裂,诏书昭雪——全场寂静无声,唯有春风拂过碑林,卷起几片纸灰,如蝶般飞向天空。
苏锦瑟收手,光影散去。
她望着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风云录’已毁,‘孤棺党’亦当散。”
众人哗然。
她继续道:“江湖不该由一人执笔,声望不该由一家定夺。从今日起,所有资源、渠道、密档,尽数移交‘民声院’。”她指向不远处拄杖而立的铁笔翁,“这位老人抄录武律三十年,校勘史案百余宗,由他任首任院长,只为四个字——记真,传正。”
铁笔翁颤巍巍上前,双手接过一枚刻有“言权归民”的青铜印玺,老泪纵横,只重重点头。
苏锦瑟转身,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小篾儿。
小姑娘已褪去稚气,眼神清明坚定。
她将皮影匣轻轻递出:“这‘影枢匣’,传了十七代执灯人。今日,交予你。”
小篾儿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弟子愿承此光,不负人间黑白。”
苏锦瑟扶起她,指尖抚过匣身,低语如风:“记住,光不在匣里,而在举灯的人眼里。”
话音落时,远处山坡上传来一声轻响。
顾夜白牵着马静立坡上,身后的棺早已焚作灰烬,随风洒在昭水故土。
他肩扛一柄新制扁担,两头挂着竹篮,里面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竟还有半坛酒、一把葱。
苏锦瑟缓步走来,裙裾拂过新生绿草。
她仰头看他,眉眼含笑:“这次去哪儿?”
他目光平视远方,嗓音低沉却温和:“江南。听说那儿的冬笋,配腊肉最好。”
她轻笑出声,眼角微弯,像是积雪初融时枝头的第一缕暖阳。
两人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身后碑林肃立,白鸽盘旋;前方官道蜿蜒,通向烟雨人家。
可就在他们转入山道之际,一只麻雀忽然从树梢惊起,扑棱棱飞向小镇方向。
炊烟袅袅升起,隐约可见客栈檐角挑着一面褪色酒旗,上书“悦来”二字。
风里,飘来一阵饭菜香。夜色如墨,小镇静谧。
“悦来”客栈的灯笼在风中轻晃,昏黄光晕洒在青石阶上,像是旧梦遗落的一角。
苏锦瑟与顾夜白踏着月色而来,衣衫染尘,却步履从容。
店门将闭未闭,掌柜是个年过五旬的老汉,眯眼打量二人片刻,忽然一震,险些打翻手中油灯。
他认出来了。
那女子眉目清冷如雪后初晴,男子肩扛扁担、眼神沉静似渊——正是近日江湖传言中那位焚棺破榜、剑指天下的顾夜白,和那个以光影为刃、搅动风云的苏姑娘!
老掌柜喉头滚动,没敢声张,只默默将二人引至后院最清净的厢房,转身便钻进厨房。
锅灶重燃,火苗跃起,他翻出压箱底的腊肉、新摘的春笋,加了一勺自家腌了三年的豆瓣酱,炖得满屋生香。
不多时,小二端来两碗热腾腾的笋腊煲仔饭,还有一碟熏鱼、一壶温酒,说是“小店今日打烊前最后一炉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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