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不是那种春日里缠绵的细雨,而是自天穹倾倒而下的洪流,砸在屋瓦上如同万鼓齐鸣。
长安城像是被泡进了墨汁里,街巷成河,灯火零落如将熄的残烬。
沈青璃跪坐在书房中央,四周是散落一地的卷宗、画像、族谱抄本。
她指尖仍捏着那幅泛黄的女子画像——眉目清冷,手持琉璃灯,题跋上写着“吾妹青梧”。
这名字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终于撬开了埋藏二十年的铁棺。
她翻遍母亲遗物,在一只旧妆匣夹层中找到半页残方:“忘忧髓七分,童心露三分,佐以守影血脉之泪……可启灵智,亦可锁魂。”
字迹娟秀,与画像题跋如出一辙。
这不是医案,是罪证。
更可怕的是密档记载:“永昌十年六月初七,静音房初建,首席医官青梧拒签药引名录,当夜暴毙,尸身焚毁,名录除名。”
没有死因,没有追谥,甚至连个葬地都无从查起。
她父亲沈元衡,当年亲手批下“依律处置”四个朱红大字。
沈青璃浑身发冷。
她曾以为自己守护的是江湖秩序、天下太平。
可如今才明白,所谓“风云录”的光辉榜单,不过是用无数沉默者的血肉堆砌而成的祭台。
而她的家族,正是这座祭台的执刀人。
“为了大局?”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所以就可以杀了亲妹妹?所以就可以让九十七个孩子永远走不出那个冬天?”
窗外雷声滚滚,映得她脸上光影交错,宛如鬼魅。
良久,她缓缓起身,走向书案。
手指颤抖着解下腰间监察令符——那枚象征至高权力的青铜令牌,刻有双龙衔剑纹,代表着评剑阁直系权威,可调三卫、入禁地、审重犯。
她凝视它许久,仿佛在看一段早已腐烂的过往。
然后,轻轻放入一只空墨瓶中,封口,贴上无字封条。
“白露儿。”她低声唤道。
一名素衣婢女悄然推门而入,低首垂目。
“把这个送去城外真影坊废墟旁的破庙,交给一个唱皮影的女人。若她不愿接,你就说……”沈青璃顿了顿,嗓音微颤,“就说‘青梧大人留下的灯,还亮着’。”
白露儿领命而去,身影没入雨幕。
同一时刻,城西破庙。
苏锦瑟正蹲在火堆前,手中针线不停。
柳七娘坐在角落,盲眼低垂,十指却灵动如飞,将一块块露影绣帕缝入乞丐穿的棉袄内衬。
那些图案看似寻常花鸟,实则暗藏密语——第七静音房结构图、换防时辰、甚至守陵军老兵的面相特征。
小篾儿抱着铜铃阵模型缩在一旁,耳朵紧贴震频器,眉头紧锁。
“频率快乱了。”他抬头,“有人在干扰主波段。”
苏锦瑟抬眸,目光如刃:“谁还能截我们的信号?”
“不是截。”小篾儿摇头,“是共振。有人在远处敲击同频基音——等等!”他猛地坐直,“这频率……是评剑阁钟楼报时用的编钟!他们每夜子时敲十二响,用来校准全城计时!”
苏锦瑟瞳孔骤缩。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把咱们的音塔调频。”她站起身,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调到与钟楼共振点完全一致。”
“可是……一旦共振,信号会无限放大,也可能引来反溯追踪!”
“我知道。”她望着庙外风雨,“但有些人,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
她不需要再隐藏。
真相已如野火燎原,只差最后一声回响。
当夜子时,钟声响起。
第一响,长安城万籁俱寂。
第二响,地下铜铃阵微微震颤。
第三响,远在皇陵西侧一座荒废哨塔内,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突然剧烈抖动,自尘土中跃起寸许。
第四响,一名蜷缩在破草席中的老兵惊醒,浑浊双眼望向那铁牌——上面刻着三个小字:青梧令。
他颤抖着拾起铁牌,贴在胸口,老泪纵横。
“大人……您等的人来了。”他喃喃道,“他们开始说话了。”
而在东街,夜扫翁照例拂晓前清扫石板路。
雨水冲刷过街角,露出一枚被踩扁的陶丸,藏于砖缝之间。
他不动声色,用扫帚尖挑起,迅速塞进扫帚柄的暗槽。
次日清晨,他准时出现在真影坊废墟外,拄帚而立,像往常一样默然清扫。
直到苏锦瑟带着小篾儿走近。
他缓缓抬起扫帚,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曲折线条——蜿蜒、隐秘,似排污渠,又似废弃地道。
苏锦瑟蹲下身,指尖抚过那痕迹,心头猛然一震。
某些拐角处,竟刻着极小的“Ⅶ”字标记。
那是她母亲独有的编号方式。
当年教她识字的第一课,就是用炭笔在墙上写“柒”。
这条通道……是母亲生前就布下的退路?
还是她最后留下的反击之路?
她仰头看向废墟残垣,仿佛看见那个手持琉璃灯的女子,在黑暗中一笔一划描绘出通往真相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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