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刃,劈开长安城上空的阴霾。
评剑阁百丈高墙之上,万千虚影缓缓消散,只留下斑驳水痕,像是天地间一场无声控诉后残留的泪迹。
风停了,雨歇了,可空气里仍弥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震颤——仿佛刚刚那一幕并非幻象,而是沉睡二十年的冤魂集体睁眼,看了这人间最后一眼。
苏锦瑟抱着母亲的意识罐体,一步步从冰井深处走上来。
琉璃罐在她怀中泛着幽蓝微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她脚步虚浮,湿透的衣袍紧贴脊背,寒意渗入骨髓,但她没有停下。
不能停。
可就在她踏上玉阶的最后一瞬,五道黑影疾步而来,跪倒在她面前——是飞蛾网残部,仅存的三男两女,个个带伤,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
“禀影师……”为首的女子声音沙哑,“顾夜白……断后阻击秦岳,已三昼夜未归。最后踪迹,止于锁龙峡断崖。”
一道惊雷在苏锦瑟脑中炸开,眼前骤然一黑。
她踉跄半步,几乎跪倒,指尖死死抠住罐体边缘,指甲崩裂也不觉痛。
顾夜白……没了?
那个沉默如山、背棺而行的男人,那个她亲手从泥泞中捧起、一步步推向神坛的“神话”,竟在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坠入深渊?
不可能。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疼痛将她拉回现实。
她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
“封锁消息。”她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铁,“任何人不得外传‘顾夜白’三字。违令者,斩。”
她比谁都清楚,此刻若传出“英雄陨落”,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人心即榜”将瞬间崩塌。
那些曾因他而燃起的信念、那些被她点燃的怒火与希望,都会化作灰烬。
江湖不会为一个死去的背棺人复仇,他们只会寻找下一个神话。
而她,绝不允许一切归零。
当夜,破庙角落。
油灯摇曳,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这是她最后一盏完整的映心灯——母亲留下的信物,也是守影血脉的钥匙。
她颤抖着手点燃灯芯,指尖轻抚灯壁,低声呢喃:“让我看看他……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光影浮现,熟悉的身影渐显。
可下一瞬,她猛地后退,撞翻香炉!
灯中之人确实是顾夜白,可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坚毅的背棺人。
他手持长剑,一步步向她走来,眼神冰冷,嘴角扭曲,竟似仇敌临面!
剑尖直指她咽喉,光影中的声音沙哑而怨毒:“你说过……真相值得牺牲一切。可你骗我,你只是在利用我。”
“不!”苏锦瑟猛然拍灭灯火,冷汗浸透衣衫,呼吸急促如濒死者。
她盯着熄灭的灯,心如擂鼓。
这不是幻术。
这是她的记忆在反噬她最珍视的人。
守影者以心为幕,若心乱,则影噬主——这句话,她曾在幼时听母亲说过,却不曾当真。
如今,她的执念、悲恸、恐惧交织成网,正在吞噬她赖以生存的力量。
不能再这样下去。
三日后,小篾儿带着她穿越七重迷雾,来到深山古刹。
庙宇破败,唯有殿前七盏琉璃灯常年不灭,灯焰如血,映得四周石壁泛红。
血灯尼盘坐灯阵中央,枯手轻抚灯座,眼皮微掀:“你来了。守影血脉已开始溃散,若再强行驭影,必被记忆所噬。”
苏锦瑟跪地,声音平静:“请赐‘影锁术’。”
老尼摇头:“此术以血启灯,封存真实记忆,借外力续影。但每燃一灯,记忆便流失一分。你可愿舍?”
“愿。”
“还须割舍一段情感执念,方能启术。”
血灯尼取出一枚铜匣,刻有“忘忧断脉图”,示意她滴血入第一盏灯,封存最难以割舍的记忆片段。
苏锦瑟闭目良久。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焚灯自尽的那夜,她蜷缩在宫墙角落;家族覆灭当日,她躲在尸堆中听着刽子手数头颅;还有……那个雪夜,碑林深处,顾夜白背着棺木,站在她面前,第一次开口:
“你不为榜生,只为义战。”
那一瞬,他的眼神没有光,却比任何星辰都亮。
他说这话时,像在宣誓,又像在承诺。
她睁开眼,抬起手,用碎瓷划破指尖,鲜血滴落灯芯。
“嗤——”
幽蓝火焰腾起,映出那双眼睛的最后一帧。
她望着火光,泪如雨下,却笑了。
“从今往后,我不靠记,靠演。”
与此同时,京城震动。
沈青璃颁布“清榜令”,将历年榜单背后的交易账册公之于众——某名门“千里救孤”,实为诱杀政敌遗孤;某侠客“独战十恶”,乃天机阁安排的武傀演练;更有甚者,所谓“舍身护城”的英雄,竟是收钱替死的替身。
百姓哗然,街头巷尾皆是争论。
有人怒砸供奉的牌位,有人焚香祭拜后喃喃低语:“我们敬的,到底是人,还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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