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霜气凝地。
林晚已经站在了戏台前的石阶上,手中握着一把竹扫帚。
那扫帚是村中老篾匠随手扎的,柄已开裂,帚毛稀疏,可她握得极紧,仿佛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第一缕晨光还未破云,江面浮着灰白雾气,像一块沉睡千年的玉,冷而静。
她一阶一阶地扫,动作缓慢却坚定,连落叶飘落的位置都要细细归整。
村民们起初远远避开,低声议论:“那是影教的圣女……邪门得很。”“听说她曾亲手剜过叛徒的眼珠子……”“别靠近,沾了她的气运会遭报应。”
可她不辩解,也不抬头,只日复一日地扫。
直到那一场暴雨。
乌云压顶,雷声滚过山脊,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得戏台木板噼啪作响。
一群雏鸟在屋檐下的窝里哀鸣,羽毛被雨水打湿,瑟瑟发抖。
林晚没有躲,反而脱下外衣撑在窝上,自己跪坐在湿透的台阶上,仍执着扫帚清理积水。
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浸透单衣,整个人冷得微微发抖,嘴唇青紫。
可她不肯走。
阿牛冒雨跑来,手里举着一把破伞,边喘边喊:“你傻啊!命不要了?”
她终于停下,低头看着手中扫帚,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我曾在台上被人当神拜,香火供奉,万人叩首。可那不是我……我只是个替罪的傀儡。现在我想学着做人——做一个能为别人挡雨的人。”
阿牛怔住,把伞塞进她手里,转身跑了。
不久后,他带回几件厚衣、一碗姜汤,还有一双草鞋。
从那天起,再没人说她是瘟疫。
顾夜白是在第三十七个清晨看见她手腕渗血的。
她扫到第七阶时,动作忽然一顿,左手猛地按住右腕内侧旧伤处——一道深褐色疤痕蜿蜒如蛇,那是当年施刑时烙下的“堕神之印”。
此刻皮肉翻裂,血珠顺着手掌滴落在青石上,绽出一朵朵暗红小花。
他无声走近,将一瓶药膏放在台阶边缘。
林晚没接,也没看。
当晚,顾夜白独自踏上了通往山腰药庐的小径。
夜风穿林,鸦啼断续,哑铃郎中正对月煎药,见他来了,也不意外,提笔写下两行字:
“心结未解,药亦无效。”
顾夜白盯着那纸看了许久,最终盘膝坐下,一坐就是一夜。
次日清晨,他回到院中,打开了那口背了十年的黑棺。
棺盖掀开的一瞬,尘埃飞扬,仿佛埋藏多年的悲恸终于有了出口。
里面并无尸骨,只有一块褪色的红布条,边缘焦黑,中心染着一片早已干涸的深褐血迹——那是他妹妹死前攥在他手中的最后遗物。
他抱着布条走到戏台前,正好撞见林晚跪坐在台阶上晒太阳,脸色苍白如纸。
他蹲下身,将布条轻轻放进她掌心。
“你也曾有个妹妹,对不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地底传来,“那天你放走的那个哑童,是他。你救了他,也毁了你自己。”
林晚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他。
记忆如潮水倒灌——那个雪夜,她被逼登上祭坛成为“圣女”,教众献祭孩童以通神明。
唯独一个五岁男孩,因天生失语被视为“秽体”,本该焚杀,却被她偷偷放出密道。
事后事发,她受尽酷刑,却始终未供出真相。
而那个孩子……眉眼竟与眼前这块染血布条上的绣纹一模一样——苏家庶支常用的“并蒂莲”。
她颤抖着展开布条,在角落发现一行细如蚊足的针脚:“顾氏幺女,名唤星怜,生于癸卯年腊月十七。”
可顾夜白从未提过妹妹的名字。
泪水猝然涌出,滚烫地砸在布条上。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苏锦瑟早就在等这一天——等一个曾背叛又赎罪的人,亲手揭开影教最黑暗的秘密;等一段被掩埋的血脉,在血与灰烬中重逢。
她抱着布条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像要把十年的罪孽、恐惧、悔恨全都哭尽。
村民闻声而来,无人嘲笑,也无人驱赶。
老茶客默默递上一碗热粥,织布婶披了件旧袄在她肩上。
就连最怕事的渡船公,也在路过时低声说了句:“哭出来就好,憋久了伤肺。”
七日后,风云再起。
一队黑衣人闯入村庄,佩刀带煞,为首者面目阴鸷,抬手指向林晚:“你这个堕神之躯,竟在此装疯卖傻?苏锦瑟借你之名行邪术多年,今日我们‘真影宗’要清剿余孽,重立正统!”
人群骚动,孩子惊叫四散。
那人狞笑:“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洗清罪孽?你才是真正的邪源!”
话音未落——
整座戏台骤然亮起!
无雨无雾,却有光影流转,银辉如瀑倾泻而下。
空中浮现画面:数十名孩童被铁链锁住,关在地下石室,被迫饮下赤色药汤,双眼空洞地念诵经文;一名女子被按在高台上,额心刻印,鲜血顺眉骨流入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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