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深处,风如刀割。
千座冰碑林立如阵,每一寸寒冰都映着死寂的光。
那些名字——守影族三百二十七口、北境游侠七十三人、落雪门全派上下……密密麻麻刻入冰层,像一道道未愈的伤口,深嵌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
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重量。
血砚童跪在中央祭坛前,瘦小身影佝偻如枯枝。
他手中握着一支由人骨磨成的笔,墨汁是血与冰混合而成,一笔一划誊写新名单。
指尖早已冻裂,血顺着笔杆滑落,在石板上结出细碎的红霜。
顾夜白一步步走来,靴底碾过冰屑,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仿佛踏在时间的骨节上。
血砚童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你父亲也曾站在这里,看了三天三夜。”
他顿了顿,笔尖微颤,落下最后一个名字。
“然后他说——‘我不是英雄,只是没敢闭眼。’”
话音落,他缓缓抬起手,捧出一本冰封册子。
封面泛着幽蓝光泽,像是被极寒之力封存多年。
翻开一角,赫然是当年朝廷密令原件,朱批赫然在目,字迹凌厉如刀——裴文渊亲笔:
“影噬蛊成,则忠可控。”
顾夜白瞳孔骤缩。
那五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他的脑海。
原来如此。
所谓的忠良之后,所谓的边关守护者,不过是权贵豢养的犬。
一旦不服从,便以蛊控神智,逼其屠戮无辜。
而父亲……那个曾被天下称颂的顾将军,并非战死沙场,而是因拒命,被种下影噬蛊,神智一日日崩塌,最终在清醒的最后一瞬,亲手将剑刺入心口。
“你不该回来。”血砚童终于抬头,双眼空洞无神,却透着一股近乎悲悯的冷,“他们设局等你十年。风云录捧你上神坛,不是为了敬你,是为了让你摔得更惨。你现在越耀眼,就越像你父亲——一个必须被清除的‘失控变量’。”
顾夜白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跪下,双膝砸进冰层,发出一声闷响。
就在这时,冰窟最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震。
像是整座寒渊都在为来者让路。
冰茧僧自黑暗中走出,肩头扛着一口黑棺,通体漆黑,棺身缠绕着千年寒冰丝线,宛如一条沉睡的龙脉。
他将棺放下,冰屑四溅,落地即凝。
“你父遗体。”冰茧僧沙哑开口,嗓音像是从地底爬出,“他最后一刻清醒,亲手封棺,留话给你。”
顾夜白颤抖着手抚上棺木,指尖触到那熟悉的纹路——那是小时候父亲教他刻的第一把木剑的模样。
他喉头滚动,几乎发不出声。
“什么话?”
“告诉儿子,别替我报仇。”冰茧僧缓缓掀开一角棺盖,露出一张面容如生的脸,“替我活下来。”
那一瞬,顾夜白的世界塌了。
不是轰然崩裂,而是缓慢地、无声地,从心底开始冻结。
他看着父亲的脸,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曾幻想过千百次重逢的场景:提头祭坟,血洗京华,让那些狗官跪在尸前磕头认罪。
可现在,父亲用最后的清醒告诉他——不要复仇。
他咬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忽然,他注意到棺盖内侧,有一行极细的小字,像是用指甲生生刻出:
“白儿,我不欠天下,唯愧对你娘。”
顾夜白猛地一颤。
母亲……那个在他五岁那年死于“匪患”的女人,真的是死于匪患吗?
他的记忆里,只有父亲抱着她冰冷的身体站在院中,雪落满肩,一句话都没说。
如今才知,那一夜,或许也是影噬蛊发作的开端。
他伏在棺上,额头抵着寒冰,肩膀微微颤抖。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暴风雪中舔舐自己的断骨。
而就在这一刻——
南方三百里外,一座破旧客栈中,苏锦瑟猛然睁眼。
她左耳玉丝剧烈震颤,泛起幽蓝微光,玉环共鸣场自动浮现画面:顾夜白跪于冰棺前,肩头积雪厚重如山,背影孤绝,仿佛随时会被这天地压垮。
她心头一紧,手指瞬间攥住皮影匣。
咔嚓一声,她剪下一缕自己的发丝,缠在主角人偶的颈后,指尖轻抚那张雕刻精致的脸——眉峰冷峻,唇线紧绷,一如他此刻的模样。
“你走的每一步,”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我都算进了命盘。”
随即她取出一张符纸,以指尖血为引,绘下一道加密符咒。
这是苏家秘传的“归心引”,唯有通过心影丝才能传递,哪怕隔千里,也能在他心海掀起一丝涟漪。
“风纸郎!”她唤道。
窗外一道黑影掠入,接过符纸,化作风中一页残纸,消失在夜色尽头。
寒渊碑林。
风忽然停了。
顾夜白仍跪在原地,却感到心头莫名一暖,仿佛有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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