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纹酥软,虫蛀的孔洞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凝望着他——也仿佛在质问:一个曾以孤辰剑劈开惊雷、斩断龙脊的人,如今为何俯身拾柴、削木、刻字?
刻给谁看?
又凭什么,还配被看见?
他没想。
只是指尖一压,指甲边缘已磨出薄茧,刮过木屑时发出极细的“沙”声,像春蚕食叶,像雨落青瓦,像三年前苏锦瑟在皮影箱底,用炭条为他勾第一张人设图时,笔尖划过桑皮纸的微响。
木屑簌簌坠地。
他不用刀,亦不借刃。
指腹逆着木纹推压,拇指侧锋为凿,食指第二指节为尺,中指屈起作镇——力道分三重:初触如探脉,再压似夯土,终成则若封印。
木纤维在血肉之躯下驯服裂开,凹痕渐深,棱角渐锐。
“粥”字起笔微顿,是想起昨晨昭影踮脚递来半块烤红薯,烫得直甩手,却硬塞进他掌心;“暖”字收钩微扬,是记起苏锦瑟最后一次见他,没说话,只把一包陈年桂圆干塞进他行囊,纸包上墨迹未干:“暖胃,更暖心火。”
“田”字横平,是他今日陷在泥里抠渠时,指尖触到旧渠石缝里钻出的一线嫩草;
“润”字点落,恰是夜粥郎掀开油布刹那,米油浮光跃上他睫毛的那一瞬。
四字刻毕,木板不过巴掌大,边沿毛糙,墨色全无,连漆都没上。
他取下腰间一枚生锈铁钉——那是当年拆卸棺盖时留下的最后一枚钉,钉帽已被摩挲得温润泛青。
他咬牙,将钉尖抵住木板背面中心,另一只手抄起一块青砖,一下,两下,三下……钉如朽木,稳而深,不歪不斜。
然后,他踮脚,将木板端端正正钉在磨坊歪斜的门楣正中。
不高,不低,正对人眼平视之处。
不金,不朱,唯木色褐暗,字迹凹陷,需凑近才辨其形。
不署名,不落款,连个印记都无。
可当夜雨歇,雾气初散,第一个挑粪路过的老陶头抬头一瞥,脚步便钉在泥里。
他没念出声,只喉结滚了滚,转身就往家走,边走边喊:“婆娘!把灶膛底下那捆槐木劈了,明儿多送两把柴去夜粥郎家!”
第二个是卖豆腐的瘸腿阿三,拄拐停驻,仰头看了足足半盏茶,末了啐口唾沫在泥里,骂了句:“操,这字……比县太爷的告示还压秤!”
第三个是教私塾的陈先生,素来清高,竟解下腰间旧布袋,掏出半块砚台,蘸着檐角滴落的残雨水,在自己袖口默默临摹了一遍“润”字的捺脚。
顾夜白没回村。
他立在磨坊西侧塌了半截的屋檐下,背倚冰凉断梁,听风穿巷。
风里有柴烟、有酱香、有孩童赤脚拍水的脆响,还有三十步外,两个妇人压低声音的絮语:“……你说,这字,是不是顾家那位?”
“嘘——你瞎说啥!人家早不姓顾了。”
“可他修的渠,今早引的水,全流进东头三户没劳力的寡妇田里……”
“……那粥,也是他默许夜粥郎多添了一勺米的吧?”
话音散入风里。
顾夜白缓缓闭眼。
没有欢呼,没有叩拜,没有“风云录”榜首那般万众山呼的烈焰灼烧感。
可此刻胸腔里涨着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暖意——它不来自丹田真气,不源于剑意冲霄,而是像一碗温粥滑入肺腑,像陶片麦穗纹路在热汤里悄然舒展,像十年雪夜追仇后,第一次听见自己心跳,不是为杀戮而擂,而是为……活人的呼吸而应和。
比榜首更重千钧。
不是荣光之重,是托付之重。
不是声望之重,是人心之重。
他睁开眼,目光掠过门楣上那块粗粝木板,掠过远处被晨光染成淡金的田埂,最终停驻在自家田头——犁沟新翻的泥土湿润黝黑,蜿蜒如臂,环抱良田,闭环而无隙。
风忽然静了一瞬。
顾夜白垂眸,右脚无意识碾过脚下一块碎瓦。
瓦片裂开,露出底下半截早已风化的旧界碑残角,上面“永”字只剩一捺,深深嵌在泥里,像一道无人记得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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