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节的火把灰烬还没凉透。
寨子里飘着淡淡的松烟味,混杂着黍米灌浆的甜香。
人们走路时脚步还带着节日的轻快,说话声里夹着那夜的笑。
但日子已经回到正轨——狩猎队依旧卯时三刻出现在演武场,少年队照样要跳坑,护卫队巡逻时眼神锐利如初。
只有张翎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夜大火把燃尽后,他独自在祭坛坐到天亮。
脑海里的传承影缓缓旋转,不是沸腾,而是沉淀——像浑水经过一夜静置,泥沙沉底,清水浮上来。
清水里映出的,是比拳脚、比祭祀、比建屋养畜更深的东西。
文字。
这两个字跳出来时,张翎手指无意识地在石台上划了一下。
指尖沾着昨夜篝火的灰烬,在光滑的石面留下道弯曲的痕。
像蛇,像河,像某种等待被认出的符号。
他盯着那道痕看了很久。
太阳完全升起时,张翎走进仓库。
角落堆着些从湖边捡回来的薄石板,青灰色,巴掌大小,质地细密。
他挑了十几块最平整的,抱到工棚。
石野正在磨箭头,抬头问:“毕摩,要刻祭文?”
“刻字。”张翎说。
“字?”
张翎没解释。
他找来块尖锐的黑曜石片,蹲在石板前,深吸口气,手腕悬停。
第一笔落下。
石片划过石面,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灰白色的痕迹显现——横平,竖直,简单的“一”字。
他停下,看着这个最简单的符号。
穿越前的记忆涌上来。
父亲握着他的手,在沙地上写“人”字,说:“这一撇一捺,就是人站着的样子。”
爷爷指着甲骨文拓片,说咱们彝文最早也是画出来的,画山像山,画水像水。
可现在,他要教的不是完整的彝文,也不是复杂的汉字。
是简化过的、能快速上手的、贴合这片土地生活的符号。
张翎继续刻。
“人”——撇捺如双腿站立。
“山”——三座峰峦的轮廓。
“水”——流动的波纹。
“火”——升腾的焰形。
“木”——树干与枝杈。
刻到第十个字时,岩叔走进工棚。
老猎人独臂拎着只刚剥皮的兔子,准备交给妇人腌渍。
他瞥见石板上的痕迹,脚步顿住。
“这什么?”岩叔皱眉,“画?”
“字。”张翎放下石片,“用来记事的符号。这是‘人’,这是‘山’,这是‘鹿’——”
他在空白处刻了个鹿头的简形,鹿角分叉。
岩叔蹲下来,独臂手指虚虚描摹鹿头的轮廓:“像倒是像……可记这个有什么用?
咱们有眼睛,看得见鹿;有嘴巴,说得出鹿。”
“眼睛会老,嘴巴会死。”张翎声音平静。
“迁徙路上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见过的兽、走过的路、学会的活法,大半都带进土里了。
如果当时有字记下来——”
他没说完。
岩叔沉默了。
老人盯着石板上的符号,眼神渐渐深了。
他想起了老祭司。
祭司脑子里装着一整个部落的历史、草药配方、祭祀仪轨,可人一死,那些东西就跟着模糊了。
现在新毕摩年轻,脑子里的传承影玄妙,可万一呢?万一哪天……
“你想教谁?”岩叔问。
“先教孩子。”张翎说,“孩子脑子空,装得进新东西。
张昊,石野的侄子石峰,还有几个机灵的。每晚学半个时辰,就在祭坛前,用沙地练。”
“大人们呢?”
“愿意学的,可以听。但不强求。”
岩叔站起身,独臂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行。今晚就开始?”
“今晚。”
消息像颗石子扔进湖里,波纹不大,但传开了。
“听说没?毕摩要教画符。”
“不是符,是字,能记事的。”
“记事?咱们有嘴不会说?”
“说是怕忘了……”
傍晚,黍米粥的香气飘荡时,祭坛前已经聚了七八个少年。
张昊站在最前,石峰挨着他,后面是五六个平日演武场里最肯钻的。
张翎没点油灯。
天色将暗未暗,西边还剩一抹绛红。
他盘腿坐在沙地前,面前摊着三块刻好字的石板。
“坐下。”
少年们挨个坐下,腿盘得歪歪扭扭。
张翎拿起第一块石板,指尖点着那个“人”字。
“这念‘人’。”他说,“人站着的模样。一撇,是左腿;一捺,是右腿。
写的时候,从左上往右下——”
他手指在沙地上划了一遍。
沙粒被拨开,留下清晰的痕迹。
少年们瞪大眼睛看,有人偷偷模仿手指的动作。
“来,都写一遍。”
张昊第一个伸手。
食指有些抖,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歪斜的撇,捺却不知道怎么接,悬在那里。
“手腕转。”张翎握住他的手腕,带着划出捺笔,“这样,自然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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