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秘密沉入水底的第五天,东山哨塔传来了梆子声。
三短一长,是“客至”的信号。
张翎正在酿酒坊查看第四罐酒的发酵情况。
陶罐壁温热均匀,酒气透过蒙布缝隙飘出来,带着荞麦特有的焦香和一丝清冽。
听见梆子声,他手按在罐壁上停了片刻,感知酒液内部那种缓慢而坚定的变化,然后收回手,转身出门。
岩叔已经等在坊外,独臂按着腰刀:“流沙部的人,七八个,带盐来了。”
“老规矩。”张翎说,“开寨门,迎到祭坛前。
护卫队列阵,不用全副武装,正常巡逻装备就行。少年队照常训练,不用停。”
“要摆出咱们的酒吗?”
“摆。新酿的那罐刚滤好,取三竹筒出来。再切五斤鹿肉干,烤上。”
两人往寨门走,秋日阳光正好,洒在寨子里。
东侧半地穴的屋顶茅草金黄,西侧干栏的泥墙泛着暖白。
碎石小径清扫得干净,沿路移栽的香草开着细碎的紫花。
黍米地里,穗子沉甸甸垂下,再过七八天就能开镰。
寨门已经打开。
流沙部八个人站在门外,领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叫沙鹰。
个子不高,但肩膀宽厚,胳膊粗壮,皮肤晒成古铜色,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疤。
他身后七个汉子,都背着藤筐,筐里是灰白色的盐块。
沙鹰看见张翎和岩叔,抱拳行了礼。
眼神却忍不住往寨子里飘——上回来还是三个月前,那时星回寨刚建起寨墙,窝棚东一个西一个,满地泥泞。
现在……
他视线扫过整齐的屋舍,扫过晾晒着鱼干、肉条的竹架,扫过远处那片金黄的黍米地,瞳孔微微缩了缩。
“沙鹰头领。”张翎还礼,“远来辛苦,里面请。”
“叨扰了。”沙鹰嘴上客气,脚步却稳,带着人迈进寨门。
一进门,感觉更不一样。
地面铺了碎石,走起来不陷脚。
路两旁有浅浅的排水沟,雨天也不会积水。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烟火气,混着烤肉的焦香、某种谷物的甜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精神一振的气息。
沙鹰鼻子动了动,没说什么。
走到祭坛前,岩叔已经让人摆好了木墩当座位。
护卫队十二人正在换班,六人卸下藤盾硬木矛交给同伴,动作利落,眼神锐利。
交接时没人说话,只靠手势眼神,默契十足。
沙鹰的目光在那些藤盾上停了停。
盾面三层藤编,刷了桐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这种盾他见过——老部落没毁时,最精锐的战士才配用。
星回寨才安下来多久?居然人手一面。
还有矛。
硬木矛杆笔直,矛头不是常见的石簇,是嵌的黑曜石片。
石片打磨得极薄,边缘在光下闪着幽蓝的寒芒。
沙鹰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这种矛的凶险——刺进去,血槽放血,石片还容易断在伤口里,取不出来。
“坐。”张翎示意。
沙鹰收回目光,在木墩上坐下。
随行的七个汉子放下盐筐,站在他身后,眼睛却忍不住四处张望。
有妇人端来陶碗,碗里是烧开后又放凉的湖水,撒了几片薄荷叶。
水清,叶绿,看着就解渴。
沙鹰接过,喝了一大口——清凉从喉咙滑下去,暑气散了大半。
“这次带了多少盐?”张翎开门见山。
“八筐,每筐三十斤。”沙鹰说,“老价钱,一筐盐换两头鹿,或者等重的肉干。”
岩叔独臂一摆:“鹿现在不好打。肉干有,但不多。我们这儿有新东西——酒。”
酒。
这个字像颗石子扔进平静的水面。流沙部七个汉子同时看过来,沙鹰端着陶碗的手顿了顿。
“酒?”
“自己酿的,荞麦酒。”张翎朝阿禾点点头。
阿禾端来三个竹筒,每个约莫能装两斤酒。
竹筒是新砍的青竹,节巴处削平,盖着木塞。
拔开塞子,浓烈的酒香瞬间炸开——不是黍米酒的寡淡,不是果酒的甜腻,是一种粗粝的、带着荒野气息的、醇厚又辛辣的香。
沙鹰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上次喝酒,还是三年前跟一个大部落交易时,用二十张狼皮换了一小坛。
那酒酸涩,但够劲,喝完浑身发热,一觉到天亮。
眼前这酒,光闻着就比那坛烈。
阿禾倒了三碗。
琥珀色的酒液在陶碗里微微晃动,表面浮着极细的气泡。
阳光透过酒液,在碗底投下温暖的光斑。
沙鹰接过碗,没急着喝,先凑近闻。
香、烈。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类似草药的回甘。
他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先是辣,像吞了团火。
紧接着是苦,荞麦特有的青苦味炸开。
但辣与苦过后,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喉咙滑下,落入胃中,散向四肢百骸。
暖意不躁,沉甸甸的,像喝了口融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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