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在厚重的林雾之外明灭不定。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脚步的重复,痛苦的绵延,以及精神在昏沉与清晰之间反复拉锯的煎熬。
穿雾谷,涉寒溪,翻越一道又一道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脊。张翎不说话,只是走。岩鹰和阿叶也不说话,只是跟。三人在沉默中跋涉,如同三道倔强的影子,在莽莽山林间拖出断续的轨迹。
张翎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他能清晰感知到《指路经》与石扇气息在体内形成的微妙循环,那清凉与酥麻交织的感觉,如同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注入两股细小的清泉,虽然不足以解渴,却带来了宝贵的生机与希望。精神也随之凝聚,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对身体的“内视”,都保持在那个奇妙的“临界点”附近。
坏的时候,诅咒余毒猛地反扑,阴寒污秽如潮水般冲击心脉与丹田,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和几乎要撕裂神魂的昏聩。身体各处伤势也随之爆发,左臂的麻木扩散到肩背,脏腑的钝痛化作尖锐的刺扎,连抬腿都变得无比艰难。冷汗如浆,浑身湿透,意识在黑暗边缘摇摇欲坠。
但无论好时坏时,张翎都死死守着灵台那一点清明。
他将每一次痛苦的冲击,每一次昏沉的侵袭,都当作磨刀石。精神在这反复的淬炼中,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如同被不断捶打的精铁,杂质被一点点逼出,本质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坚韧。
他对身体的“内视”,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入。
起初只能模糊感知到几处主要伤势和两股护持气息。渐渐地,他能“看”到更多细节:某条细小经脉的淤塞点,肝脏表面一处微小的裂痕,肾脏附近盘旋的灰黑气旋,甚至心脏每一次收缩舒张时,肌肉纤维那精微至极的颤动。
痛苦,不再是模糊笼统的折磨,而是化作了无数具体而微的“信号”。
这些信号,来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筋肉,每一处穴窍。它们诉说着伤在哪里,痛从何来,生机在哪里流转,死寂在哪里蔓延。
张翎开始尝试,不是去对抗痛苦,而是去“倾听”它,去“理解”它。
然后在理解的层面上,做出最细微、最精准的调整。
气血运行到某处淤塞点时,不再蛮横冲撞,而是引导《指路经》的清凉气流轻轻浸润、软化,再以丹气一丝丝疏通。
左臂黑色经脉中的诅咒之力躁动时,不再试图以阳刚气血强压,而是以石扇那缕清锐气息为引,在经脉外围构筑一层极薄的“隔离层”,延缓其扩散。
脏腑疼痛袭来时,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以意念引导,将痛感“局限”在最小范围,同时调动尚未被侵蚀区域的气血,去滋养、修复。
这些调整极其微小,效果也缓慢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积少成多。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张翎对身体的掌控,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微层次。他不再仅仅依靠本能的反应和既有的功法套路,而是开始真正“懂得”这具身体的运行规律,懂得如何在最糟糕的状态下,维持最基本的生机,甚至……在绝境中,挖掘出更深层的潜力。
破而后立。
身躯被重创,近乎破碎。精神被逼到极限,濒临崩溃。
但恰恰是这种“破碎”与“极限”,让他得以摆脱许多固有的、习以为常的认知与束缚,以一种近乎赤裸的、本质的视角,重新审视自身。
他“看到”了那些平时被强大气血和旺盛生机所掩盖的、身体最细微处的运转奥秘。看到了穴窍开合与天地能量交换的隐约脉络,看到了筋骨皮膜深处潜藏的生命印记,看到了精神意志与血肉之躯之间那千丝万缕、精妙绝伦的联结。
“神”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它化作了具体的感知,清晰的洞察,入微的掌控。
当翻越最后一道山梁,远远望见星回寨所在山谷那熟悉的轮廓时,张翎的精神,已经累积到了某个“满溢”的临界点。
身体依旧千疮百孔,脚步虚浮踉跄。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干裂出血,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深邃如古井,平静如寒潭,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无形的火焰。
岩鹰和阿叶已经累得几乎脱形,全靠一股意志撑着。看到寨子,两人眼中爆发出狂喜,几乎要哭出来。
张翎却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山梁上,迎着黄昏最后的天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胸口,《指路经》皮卷温润依旧;怀中,石扇那缕清锐气息流转不息。体内伤势与诅咒依旧顽固,如同沉重的枷锁。
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自由、凝聚、饱满。
像是一张弓,被拉到了极限。像是一颗种子,在厚重的泥土下积蓄了全部力量。
是时候了。
他没有刻意去“冲关”,没有运转什么玄奥法诀。只是将全部精神,所有在痛苦磨砺中凝聚的感知、洞察、掌控的意志,如同百川归海,向着眉心祖窍深处,那一点象征着精神本源的核心,缓缓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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