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子扎进皮肉里。
费书瑜夹紧马腹,靴底在马镫上磕出轻响。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终于在高坡顶端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费书瑾勒马立于坡头,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渗着暗红血渍的铠甲。
他座下那匹唤作“雪如龙”的白马此刻倒真像条蓄势的玉龙。
鬃毛上积的雪厚得像披了件素白披风,四蹄踏在冻土上,时不时打个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便被风雪撕碎。
“将爷!”费书瑜翻身下马时,冻得发僵的膝盖“咔”地响了一声。
他捧着沾雪的头盔快步上前,靴底碾过结冰的枯草。
“杨总镇和杜副总镇已在边墙缺口处候着了,说是要亲自迎您入关。”
费书瑾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沫,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在风雪里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篝火,映着远处边墙的轮廓。
那道横亘在天地间的灰黄色巨蟒,此刻正被暮色与雪幕晕染得有些模糊。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雪如龙似是得了指令,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鬃毛上的积雪簌簌坠落,随即四蹄翻飞,率先冲下高坡。
马蹄踏碎冰壳的脆响混着风雪呼啸,在旷野里荡开层层涟漪。
费书瑜紧随其后,耳中尽是马蹄声与风雪声的交响。
他瞥见身后的队伍正像一条苏醒的长龙,拖着疲惫却昂扬的身躯蜿蜒前行。
士兵们的甲胄上都覆着雪,远远望去像是移动的雪丘。
唯有偶尔闪过的刀光剑影,提醒着这是一支刚从血火里爬出来的劲旅。
离边墙约莫一里地时,前方突然炸响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
“咚——咚——咚——”
三十面牛皮大鼓像是被惊雷劈中,同时发出撼天动地的轰鸣。
声浪撞在斑驳的边墙城砖上,激起漫天雪尘,连空中飘落的雪花都仿佛被震得改变了轨迹。
费书瑜勒住马,看见边墙垛口处飘扬的明军大旗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红底白边的旗帜上,“明”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墙头并立着两个身影。
左侧那人身材魁梧,甲胄上的铜钉反射着落日最后几缕余晖,在雪地里投下细碎的金光——正是延绥镇总兵杨肇庆。
他身旁的杜副总兵稍显清瘦,却也身姿挺拔,腰间佩剑的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出乎意料的是,杨肇庆见他们靠近,竟转身下了城楼,亲自打马迎了上来。
这位素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总兵,此刻甲胄上还沾着未消的冰碴,却丝毫不见倦怠之色。
费书瑾忙加快马速,到近前不等马蹄停稳,便翻身下马。
抱拳作揖:“末将费书瑾,参见总镇大人!岂敢劳烦总镇亲迎,这真是折煞卑职了!”
他的声音带着连日征战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在风雪里掷地有声。
杨肇庆连忙伸手扶起他,这位素来严肃的总兵此刻脸上竟带着罕见的笑意。
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盛着暖意:“伯台何必多礼!”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攥得费书瑾胳膊生疼。
“我与杜副总兵前几日刚在墙内清剿了两千虏兵,正打算回师定边,就收到你大胜的捷报。
这般喜事,不来迎一迎你这位大功臣,岂不是要被将士们戳脊梁骨?”
费书瑾连道“不敢”,目光扫过杨肇庆身后的内兄杜弘域。
杜弘域笑着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台此番壮举,夜袭沙洲,昼战大漠,又连夜追敌百里至黄河岸边,这般战绩,足以载入《边镇志》了!”
他说着朗声大笑,笑声里满是赞叹,“愚兄在墙内听着捷报,都忍不住想提刀与你同饮庆功酒!”
“内兄过誉了。”费书瑾欠了欠身。
随即转身从身后罗汝才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罗汝才的手还在微微发颤,那是连日握刀留下的后遗症,指关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
费书瑾捧着木盒,单膝跪地,将盒子高举过头顶:“末将幸不辱命,已取沙计首级在此!”
杨肇庆俯身掀开盒盖的刹那,风雪仿佛都凝滞了。
盒中,沙计的首级双目圆睁,虬结的胡须上还沾着沙砾,仿佛仍在怒视着这片他抢掠多年的土地。
这位在延绥边境为祸十余年的虏酋,此刻连带着他那些烧杀抢掠的罪恶,都被定格在这双目圆睁的怒视里。
“好!好!好!”杨肇庆连道三声好,亲自将费书瑾扶起。
又从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坛酒,“今日不谈军政,只论同袍兄弟。”
他拔出腰间佩刀,刀光在暮色里一闪,精准地敲开酒坛泥封。
浓烈的酒香立刻冲破风雪的阻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为我延绥勇士,干杯!”杨肇庆将酒坛递到费书瑾手中,自己又接过一坛。
费书瑾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也仿佛点燃了四肢百骸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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