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时,雪原上的积雪已冻成坚硬的壳。
中军帐外的刁斗刚敲过四更,定边营南城外的营房已腾起马嘶人沸。
拔营的号角正撕开黎明前的薄雾,黄铜喇叭口凝着层白霜,连吹出来的调子都带着冰碴儿似的冷。
费书谨裹紧身上的棉甲,指尖触到甲片接缝处的冰棱,猛地缩回手。
帐外的雪光比星子还亮,把兵卒们忙碌的身影拓成淡青色剪影。
有人抱着冻住的帐篷桩子往雪地里砸,木柄撞在冰壳上发出闷响。
有人蹲在篝火余烬旁翻找昨夜埋的干粮,冻硬的饼子敲起来像块石头。
还有人牵着战马在雪地里打转,马蹄铁蹭过冰面,时不时迸出细碎的火星。
杨肇基的大纛已在营门外竖起,被风扯得绷直,旗下家丁正清点行装。
费书谨勒着马立在队伍中段,青灰色甲胄落了层白霜,他回头望了眼沉沉的南城楼,终究还是催马跟上了前队。
队伍出营门时,天边才洇开一抹淡青。
官道结着薄冰,马蹄裹了防滑的毡子,走得慢而稳。
杨肇基在马上裹紧披风,花白的胡须凝着霜,不时回头看身后绵延的队伍。
这趟援定边,虽算不得恶战,却也耗了不少心力,如今总算能回榆林了。
行至城东十里处,前方出现岔路口。
左边的路蜿蜒向关内,辙痕深密,是归乡的道。
右边往西北去,雪地上只有零星马蹄印,通向延绥西路的边墙。
道旁忽然转出一队人马,约摸十来个家丁裹着厚重棉袍,簇拥着当中那人。
玄色棉甲外罩着旧披风,甲叶上落满雪——正是杜弘域
他的马停在岔路口中央,翻身下马时,狐裘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脚边堆成小小的雪丘。
见杨肇基的队伍过来,他忙迎上前。
身后家丁已在道旁支起小毡棚,棚下点着炭火。
火上温着一坛酒,旁边木托盘里摆着两碟干肉、一碟腌菜。
“总镇!伯台!”杜弘域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却透着热乎气。
杨肇基勒住马,见是他先愣了愣,随即笑了:“杜副将?这天寒地冻的,不在城里歇着,怎么来了?”
“总镇和伯台千里来援,如今要走,末将总得送送。”杜弘域往毡棚里让,“棚里暖和,喝口热酒再走。”
杨肇基翻身下马,跺了跺冻麻的脚:“你呀,偏要搞这些虚礼。”话虽如此,却已跟着进了棚。
费书谨也下了马,解下头盔,露出被汗浸湿的额发。
见杜弘域望过来,忙拱手:“内兄。”
“快进来烤烤火。”
杜弘域亲自给杨肇基斟酒,酒液腾起白汽,混着炭火暖意,把棚里烘得热融融的。
“这是定边自酿的土烧,烫热了能挡挡寒气。”
杨肇基接过酒碗抿了一大口,热流顺着喉咙淌下,熨帖得很。
“还是你想得细。定边的冬天比榆林狠多了,你留在此地,更要当心。”
他放下酒碗,从怀里摸出个小册子。
“这是幕僚整理的近年边情纪要,延绥周边的敌骑动向都记在上面,你留着或许用得上。”
杜弘域双手接过,册子纸页被冻得发脆,却带着杨肇基手心的温度:“谢总镇。末将一定仔细看。”
他转头见费书谨默默喝酒,目光落在对方冻红的耳尖上。
便从身后摸出个布包递过去:“这是你嫂子特意做的胡饼,掺了芝麻和盐,路上能顶饿。
妹子来信说你胃寒,让我多备些,热着吃比干粮强。”
费书谨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点余温。
他知道这“妹子”指的是自己的夫人,心里一暖,抬头正撞见杜弘域眼里的关切。
他便笑了笑:“多谢内兄和嫂嫂挂念……内兄回城后,记得让军医再看看肩伤,昨日见你抬臂还不利索。”
棚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雪粒打在毡棚上簌簌作响。
杨肇基看了看天色,饮尽最后一口酒:“时候不早了,该走了。杜副将,回去吧,别送了。”
杜弘域跟着出棚,帮杨肇基扶上马鞍。
“镇台,”他对着杨总兵抱拳,声音比寒风更涩,“归途路遥,保重。”
杨镇台回礼时,甲胄的金属碰撞声在雪原上荡开。
“杜副将,”老将军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肩头的积雪,“西路的雪,全靠你一肩扛着了。”
费书谨张了张嘴,告别时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杨肇基的队伍已动,只得拱拱手:“内兄留步!保重!”
“保重!”
费书谨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白马仰头嘶鸣,惊起几只藏在雪窝里的飞鸟。
他望着杜弘域立在雪地里的身影,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结了霜的甲胄。
杨肇基的大纛缓缓移动,费书谨的马跟在后面。
拔营的号令再次响起时,太阳正从东边的雪岭后爬上来。
先是一道金红的光带撕开云层,接着是半个熔金似的日轮,最后整个太阳猛地跃出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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