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书瑜抬起头,看着帐中这群同生共死的弟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想起滦河谷的那三个时辰,朔风猎猎,西军将士的铠甲上凝着寒霜,却个个目光如炬。
彼时他奉将爷费书谨之命,率延绥镇马步兵扼守南垣高地,正面迎击后金;
费书谨则统领宁夏、固原二镇骑兵及本部家丁骁骑,坐镇北垣高地策应。
二人分据两翼,呈掎角之势,从辰时鏖战至午时,硬是将阿巴泰麾下的金蒙联军,死死钉在了滦河谷。
可这又能如何?
官场上讲究的是官高一级压死人。
马世龙是总理蓟东军务的左都督,权倾一方;
即便是刚升任副总兵的费书谨,在他眼中尚且不够看,自己这个延绥镇标营署理千总,在其眼中怕不是同普通戍卒无异。
无奈之下,费书瑜只能好言劝慰,让众人回去安抚营中士卒,说自己定会向上峰反映。
待众人愤愤离去,费书瑜独坐帐中,思忖良久,终究还是决定去求见费书谨。
一来,费书谨高升,自己是他一手提拔的嫡系,理该上门恭贺;
二来,朝中无人莫做官,军中更是如此,这些年自己能步步高升,全靠费书谨提携,他得去问问,能不能将自己调入三屯营,也好背靠大树;
三来,马世龙这般苛待西军,三边老帅是何态度,他也得打听清楚——官场之上,需与高层保持一致,方能避免被推出去当背锅侠。
吩咐家丁赵二宝备一份厚礼,费书瑜亲自往主将大帐而去。
刚到帐外,便见亲随家丁管队罗汝才,正指挥着人收拾行囊文书。费书瑜心里不由一突:难道将爷这就要走了?
掀帘入帐,费书谨正伏案书写文书,见他进来,当即放下笔笑道:“瑜哥儿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派人去叫你。”
费书瑜忙上前行礼:“将爷这是就要赴任了?怎的这般仓促?”
“皇太极北归,蓟东形势大变,杨帅正值用人之际,昨日已派人来催了。”
费书谨笑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意气,“军情如火,况且都是同袍弟兄,不必搞那些送行的繁文缛节。”
他顿了顿,又道:“我此番上任匆忙,你的事却已有安排。你接任左部千总一事,吴镇台那边已经点头,只待上报兵部批复。”
随后,费书谨又细细交代了营中诸项琐事。
临别时,费书瑜对着他深深一拜,声音哽咽:“将爷之恩,卑职没齿难忘!祝将爷此番上任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自始至终,费书瑜都没敢提军功之事。
以费书谨对标营的掌控力,他既然绝口不提,便是摆明了态度。
费书瑜早已不是官场小白,岂会看不明白?
费书谨调任三屯营协守副总兵,本就透着几分不合常理。
蓟镇是九边大镇,更是京畿屏障,建虏入寇之后,朝廷必然愈发重视。
前些时日,军中便有传言,说朝廷有意恢复隆庆年间的左右协建制,设总兵官协守,由驻守三屯营的蓟镇总兵官统辖。
此时费书谨调任三屯营,无疑是抢占了先机,不出意外,不到不惑之年便能跻身镇台之列。
马世龙肯给出这般利益,其中若无私下交易,费书瑜死也不信。
如此说来,西军首功被占,费书谨就算不是全然情愿,至少也是默许的。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崇祯三年三月上旬。
探马传回急报:皇太极已率主力北归沈阳,遵化城内的后金军兵力空虚。
马世龙闻讯,当即传令,在总督府召集蓟州诸将,再议出兵遵化之事。
总督府内,烛火通明,映得诸将的脸庞忽明忽暗。
马世龙端坐主位,接受众将参拜,神色威严。
可西军阵营里,却有一人按剑而立,面色冷峻如冰,正是宁夏镇营兵千总赵访。
赵访出身宁夏将门,而马世龙亦是宁夏卫世袭千户出身,早年以世职武举中试,擢升宣府游击,论起渊源,二人算得上是宁夏乡党。
可此刻,赵访却猛地踏出一步,朗声道:“末将以为,此番出兵遵化,不可!马帅不智、不信、不仁如此,何以用兵?”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连一直混在西军队伍里当个小透明的费书瑜,都忍不住瞠目结舌——他实在没想到,赵访竟这般生猛,敢当着满帐诸将的面,指着鼻子痛骂大军主将。
马世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强压怒火问道:“赵千总此言何意?”
赵访毫无惧色,目光如炬,字字铿锵:“其一,滦河谷一战,马帅强令我三千里勤王、不熟地理的西军将士,仓促出战远赴蓟东为诱饵,置我西军儿郎于死地,此乃不仁!
其二,战前都督亲口承诺,西军诱敌成功便居首功,可战后论功,首功尽归辽镇,我西军浴血奋战却只得次功,言而无信,此乃不信!
其三,伏击战时,都督不亲率大军跟进,反而让曹文诏区区一介游击统领主力出击;曹游击虽勇,却资历尚浅,一旦战事失利,大军士气必然受挫,全线败退,此乃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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