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你今天辛苦了，回房间歇着吧。”三皇子选择了双重拒绝，超出了小燕的预设范围，令她来不及作出反应。凌亦珩很轻松能猜出通房的心思，有母妃铺垫在前，他不会让对方难堪：“母妃和我说，府中多亏有你照顾，她很放心。你早年间很伤了身子，天气寒冷，不要在外面多走动了。”
关于那段往事，凌亦珩从来没想过回避，也实打实地心疼小燕。无论方姑姑和崔贵妃如何语重心长，说宫女刻意隐瞒，设计不喝下芜子汤，肯定是藏了攀龙附凤的歪点子，他也总是一笑了之。谁不想让日子过好些……况且那件事，他自己也有错，宫里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良知，凌亦珩还不想让自己太早失去。
小燕两边的期待抖落了空，仍然感动不已，为着那年受过的委屈，方姑姑看她不顺眼，崔贵妃也数次想过把她赶出去，连最末等的杂役对她都是表面奉承巴结，背地提起她的名字便吐口水——自食恶果，小燕有心悔改，却没人肯听她诉衷肠。
现在三殿下肯主动提及，也仍旧没有追究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冲散了小燕心中积攒多年的压抑：好歹熬到现在，殿下对自己还是心怀怜惜，无论真正所想是什么，至少不会在表面上惹自己伤心。
这就足够了吧……当年初到含章宫，不是也没想过今后会是这般命运，当方姑姑叫她到跟前，拿出那本令人脸红的书卷，自个儿脑海中乱作一团，安知不是老天思虑周全，给她设了一道考验，看她是否配得上这份荣华，而现在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是想着，小燕挂回甜甜的笑脸，伺候凌亦珩用饭。那盘精心准备的芸豆卷只下了两个，剩下的凌亦珩让她自己留着吃。看着侍女满脸藏不住的欢喜，三皇子明白，小燕将这视为恩宠，和大部分宫人一样，她似乎将自己活成了天生的奴才，在她们的认知中，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用过午饭，凌亦珩回自己房中歇息，小燕照例收拾好碗碟，哈着手赶回厢房取暖，没有生起别的念想。刘氏祭日的这个月，凌亦珩不会同通房侍女过夜，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小燕不想自取其辱。
冬天洗碗手会痛，可是有三皇子送的玉脂膏，不用担心生冻疮。其实小燕不用做这些粗活，但她有自己的固执，觉着既然贴身服侍，更应该在细枝末节都做到亲力亲为。房间里炭盆烧得暖洋洋，她坐在妆台前涂手，瞧见绣着白色茉莉花的镜套，心血来潮翻出一盒莲蕊茯苓硝，挑在手心化开再抹到脸上。
镜中人容颜姣好，穿戴比外面的小家碧玉还要尊贵些，脸上没有在冷空气中劳作被吹出来的深紫红，手指也细腻白嫩如葱。含章宫里不缺漂亮的女孩，小燕的长相只算中等偏上，贵妃和方姑姑选中她，不过是看中品性。
可是她让贵妃娘娘失望过。怔怔望着镜子，小燕鼻尖萦绕芬芳，那种来自花朵的甜蜜气息令人陶醉，像极了当初婪春殿里的焚的香料。贵妃端坐上首，方姑姑大步在前，领一个老嬷嬷架着小燕进门，贵妃根本不拿正眼看她，声音从奴婢头顶传来，不怒自威。
“从今日起，你搬出鹿鸣堂，住到从前的厢房里，什么时候身子好了，脑袋也好了，再让方茹带你来见我。若再有深夜啼哭搅扰，索性连含章宫也不能让你住踏实了。”
落胎后，小燕在屋里哭了两天，小厨房给她送来新鲜的饭食，还有汤药让她调养身子。第三天清晨，天没亮方姑姑就来敲门，说姑娘若是始终不见好，不如出宫去回家休养。
那是崔贵妃娘娘的最后通牒，直接将小燕从床上吓下来，匍匐抱着方姑姑的腿，恳求她为自己美言，保证再也不敢矫情。也的确是从那天起，小燕变回了那个温顺的奴婢，并且日趋一日更为娴静，一直到再度获得贵妃娘娘首肯，才准许她重新踏入鹿鸣堂。
宫里也曾有过一位娘娘，怀胎三月不慎小产，从此不分日夜啼哭，企图获得皇帝垂怜，保佑自己恩宠不断，可没出三日皇帝就厌倦了，觉得她晦气，丢进冷宫边上养老。还在宫中时，小燕有次走错了路，提着食盒绕了好些冤枉时辰，手麻脚酸，抬头看见前面阴森森的，成片树林子深不见底。她害怕极了，转身就要跑开，却听见林子里有唱戏的声音，简直要将她的魂儿吓出来。
万幸，没几步遇上了彩兰，她带小燕找到回含章宫的路，还告诉她，刚才那个地方是冷宫，只隔着一条小路是“银台书院”，里面关着贤妃朱氏，朱娘娘只有二十二岁，从前很受陛下喜爱，只是因为没了孩子，伤心太过胡言乱语，就被幽禁在见不得人的废弃宫院，这辈子再没有指望。
“妹妹，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不比栀子妹妹，可以出宫找个心爱的男人嫁了。我知道你伤心，可你千万别和像朱氏娘娘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彩兰拉着小燕的手，发自肺腑道：“你要是想哭，就去膳房找我，我带你到没人的地方哭个够，总之不能被三皇子和贵妃娘娘看见。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守着他们，你得高高兴兴的，先讨主子们开心，才有好活路。”
好姐妹的提点犹如醍醐灌顶，小燕感激不尽，铭记在心好些年。芜子汤再也没有落下过，可三皇子召她过夜的次数也跟着少了，崔贵妃说，新妇进门，三皇子理应多多陪伴，早日诞下嫡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看不起小燕卑贱，更甚者，压根儿就没将她这个奴才当一回事。好在仍然有值得庆幸的地方，事情过了也就过了，贵妃娘娘看出儿子舍不得，再也没提过赶走小燕的话，见她诚心改过，对她的印象也逐渐缓和，到三皇子离宫开府之前，贵妃已经很信任小燕，才能放心允许她跟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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