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元宵是正日子，申办十二监余孽这种事情不宜拖延，李鸿泰、傅辜一干人等都已被处决，高阳宫审问结束后，聂华成、张越两家的男丁只用了半日就被如数捉拿，在大牢里关了几天，十四这日处刑，黑压压跪满了整个菜市口。百姓从前不是没见过抄家灭族的，可那多半会留下老弱，这次却格外严酷，凡是男子皆赐腰斩，就连那还在襁褓中的孩童也不能幸免。
“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真是造的什么孽哟……”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年纪大的老婆婆，不停摇头唏嘘，拉着自己的小孙子赶快走开：“你看见了吗？这些人断子绝孙了，到了地下也没脸见祖宗。”
官兵齐齐排开两列，将囚犯押送到场，挨个背后插着木标，皆是满脸灰白死人相。婴儿由男人抱着，小孩子饿了几天早就哭不出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母亲从人群中扑出来，披头散发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叫喊着要皇帝老爷放过自己的孩子，声音之刺耳不亚于鬼哭狼嚎。
“儿子！儿子啊……聂华成你个畜生！祸害精你全家不得好死……”
她身上还穿着象征富贵的丝绸，鞋子在半路上跑丢了，连裙子都被差点自己踩掉，露出短袄下雪白的中裤，引来周围不少男人暧昧的目光，自然还有妇人们的斜视与鄙夷。
“不知检点的东西，这是谁家的婆娘，跑到菜市口勾引男人，想野汉子想疯了吧……”
“哎，老嫂子你不知道吧，今天处决的是几个太监，最该死的那个姓聂，我家侄女的小叔子有个闺女，就在聂家旁边的米店做工，几天前就听见吵闹，聂太监惹怒了皇帝，全家都要处死呢。”
两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窃窃私语，年轻些的那个知道一点缘由，才说出来又听旁边的小贩插嘴：“不对不对，你们没看见砍头的都是男人，女人大约是死不了，但是去到什么地方，那可就说不准了。”
“啧，难怪呢，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连皇帝都敢惹，活该他全家死了。”老妇人不屑地吐了口唾沫，看着穿丝绸的女子被追来的官兵架起，裙子彻底滑落在地，她却根本顾不得羞耻，双手拼命向前伸，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抢回来。
“姓聂的！你们不得好死……祸害！贱人！”鼻涕眼泪糊了女子整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她五官清秀端正，不像会为非作歹的人。她声嘶力竭，肚子上挨了官兵狠狠一脚，当场吐出大口血来：“聂龙彪！下辈子做牛做马，做猪，做狗！我也不嫁到你们家……”
被骂的聂龙彪怀里抱着婴儿，脑袋几乎埋进自己的裤裆。他是聂华成堂祖父的外孙，亲爹家本来姓何，因为做了上门女婿，他才跟着娘姓聂，何老头寄人篱下几十年，岳丈和妻子对他还不错，第二个孙子生下来也有商有量地姓了何，就等着以后儿子给自己养老。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全家老小从团圆饭桌上被绑到断头台，都是因为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聂华成。更恐怖的是，刽子手故意透露，他们被判腰斩之刑，连一刀两断的痛快都落不着。
“我对不起你！”聂龙彪猛地抬头，刚好看到妻子衣不蔽体被拖走，七尺汉子彻底崩溃，将儿子高高举起：“死了吧！死了好！我摔死他，省得受罪！”
随着何老头双目欲裂，襁褓被聂龙彪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满地，也溅了婴儿的父亲满脸，人群发出尖叫，何老头当场昏死过去，一头栽在铡刀上没了气息。
“造孽，造孽，这也算是不遭罪了……快走快走，别看了……”
猝然目睹这般惨状，胆小的人已经蹲下呕吐，被左邻右舍拉走，远远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只有刽子手不为所动，哼一声踢开襁褓，婴儿尸体滚下刑台，聂龙彪双眼已经血红，咬着牙花像要吃人。
“瞪你妈的眼珠子！”刽子手又是狠狠一脚，直接踹在聂龙彪脸上，“老子给你这对招子挖出来，让你见不了阎王。”手起刀落，男人发出一声惨叫，两只眼睛成了血窟窿，扭动着被拖上铡刀，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菜市口又多了个新鬼。
腰斩是一时半刻死不了的，聂龙彪的咒骂哀嚎响彻刑场，形状之惨烈令人目不忍视。后面等着受刑的人纷纷吓破了胆，有一个算一个尿了裤子，他们大部分都是本分人，或种地，或做点小生意，和犯事的太监本家早就没有来往，谁也没想到会有大祸临头的这天。他们无不恨透了聂华成和张越，为时晚矣，如今只能发着狠咒骂，但求等会到了阎罗殿，能亲手撕了这两个祸害。
“聂华成！你他娘是狗娘养的，生出你来——下辈子你变成狗，老子宰了你……”
也分不清是哪个冤死鬼，闭眼之前发出最后的诅咒，凄厉无比，代表的差不多是所有人的心声。菜市口飘着浓浓的怨气，若阎罗有感，那聂华成和张越的鬼魂只怕要将地府十八层刑罚全都过一遍，连渣都不剩了。
活着的时候不积德行善的人，到了地底下也不受待见，就算成仙也最终会走火入魔，被打个魂飞魄散，古往今来、三界六道，都是遵循这个道理。
刑台上，聂家和张家的男人挨个成了刀下亡魂，不远处开阔地上，还有两个狼狈为奸的太监等着五马分尸。婴孩手臂粗的麻绳套在他们脖子上，行刑官眼睛都不眨，随着鞭子扬起，马蹄烈烈，李鸿泰和聂刚被烈马撕扯，来不及嚎叫，残肢断臂拖行出好远，血迹沿途渗在地面，腥臭气味充斥鼻腔。
霎时间，整个菜市口犹如人间地狱，仿佛被一层血色所笼罩，路人无不为之颤栗，面如菜色，更有甚者，直接当场吓昏过去，身下漏出一滩黄色液体，被赶来的亲人拖走，只怕有些日子都不敢再踏足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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