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是知道陶泽心中的执念的,陶泽的父母是玄武剑修,一度声名煊赫,年纪轻轻的死在了北地的『乱』斗中,名字永远地留在了玄武百字碑上。陶泽自幼没有父母,嘴上虽然从来不提,可每次路过百字碑的时候他都会停个一两步。
孟长青终于点了下头,对着陶泽道:“一路上小心点。”
陶泽点头,对着吴聆和孟长青道:“你们走吧。”
孟长青与吴聆这才回头朝外走去,孟长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陶泽,陶泽一个人坐在那不沉的河水边,半张脸被霞光照的猩红,半张脸隐在了阴影中,风把他的道袍领子吹得竖了起来。
陶泽终于略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喊道:“走吧!我也走了。”
孟长青这才重新回过身。他那时并不知道,此地一别,再见面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了。
所有的玄武弟子与长白子弟都离开了姑『射』山,终于,偌大的山头只剩下了陶泽一个人,他忽然起身往山上走。李道玄设下的封印在姑『射』山顶盘旋着,陶泽走进了已经化为废墟的大殿,看着那阵法中心镇压的碎魂魄。清阳观的所有弟子葬在了这阵法之下,神魂俱灭。
陶泽一直看着,终于,他道:“对不起。”他忽然跪了下来,双膝撞在地上一声闷响,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破败的神像裂了一半,余下一般伫在大殿中,静静地望着那浑身颤抖的年轻『药』师。
*
孟长青一行人回到了江平城,经过这几日长白与玄武弟子的打理,江平城已经恢复了些生机,渐渐的,也有人敢进入江平城了。有从江平城出嫁的女儿,有远游归来的儿子,有外出经商的商贾,也有『妇』人带着儿女来江平城寻入城做买卖却一去不归的丈夫。城中到处都是压抑的哭声,空中飘着青灰,城外立起了一块块的新碑。
而更多的人则是永远丢失了名姓,一家人的尸骨全部埋在了南山。
长白的弟子将天虚观道士的尸身带回了长白宗,这些弟子的后事都是吴聆一人安排的。
道门已经许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了,一城十几万人全部死尽,清阳观一朝覆灭,消息一传出去,道门轰然大震。长白与玄武的几位真人多在江平逗留了两日,其实事到如今,能做的事情很少,玄武与长白此举是为了安抚人心。
孟长青也跟着李道玄在江平城多逗留了两日,他一个人坐在那条河边,他坐了很久,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余光瞥见自己的手上有血在往下滴,他被雷劈了似的震在原地,又定睛一看,摊开的手干干净净。
李道玄找见孟长青的时候,孟长青一个人在河边洗手。
孟长青洗了很久,一直到天都黑了,他总觉得指缝中有血,城中的哭声一阵阵传来,明明隔了这么远,那哭声却仿佛就在耳边似的。他一声不吭地洗着手,渐渐的,他手上真的沾了血。
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
又定睛一看,原来是洗了太久磨出了细小的伤口。
他用道袍袖子擦去了手上面的血迹。他并不知道李道玄在他身后不远处望着他,擦干净血后,盯着手看了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将手伸入河水中,继续不声不响地洗着。李道玄皱了下眉,正要走过去,孟长青忽然哗一下子站了起来。
李道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走,此时夜『色』已经深了,四下昏暗,李道玄跟了上去。
孟长青最终停在了程宅面前,他伸手一把推开了那扇破败的门,走了进去,然后挥手关上了门,很明显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李道玄一看见他走进程宅,想起了程氏夫『妇』,心中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很多时候,言语与陪伴能起到的安慰作用其实很小,尤其对于是沉浸在丧亲之痛的人来说,大多数时候,他们其实更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不愿任何人去打扰,也不用任何人去体会他们的痛楚,对于孟长青而言,他甚至不愿意别人在此刻发现自己。
孟长青坐在程宅中,天上又开始飘雨,他坐在了台阶下,慢慢地擦着程氏夫『妇』的牌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一顿,隔着墙有很轻的弦声掠了过来。
一墙之隔的巷子里。
几个拾荒的孤儿挤在小巷子里,身上披着张破篷布避雨,他们不是江平人,他们是特意赶到江平来捡破烂的。江平城中的人几乎死绝了,可这些百姓的钱财还在,一群拾荒的孤儿来城中捡废墟中的珠宝银子,他们也不怕什么瘟疫,饭都吃不饱人都快饿死了,还怕什么瘟疫?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有许多,这群小孩来得迟,值钱的东西都被捡走了。
一群小孩到处刨刨挖挖,捡到了一个琵琶,七八分新吧,他们从江平的牌楼废墟里捡到的,他们自己修修补补,竟然还能弹出声音。他们也不会弹,窝在篷布下,瞎拨两下听个响儿,他们嘻嘻哈哈的。忽然,他们的面前站了个人。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神仙似的,一群小孩的眼睛全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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