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刮得人脸颊生疼。程景浩驾着他那辆辨识度极高的马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厢顶是四方青竹架,前头的枣红马偏偏生了个歪头的毛病,走起来脑袋一点一点,倒成了县城里独一份的标识。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瑞祥酒楼门前,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晃悠着,晕开一片暖融融的光。
晌午时分,那几个贩牛羊的商人果然如约而至,为首的汉子一进门就拱手大笑,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色:“程公子!我们几个合计过了,五十头牛五十头羊,给您算最优惠的实价!这单成了,咱们往后还能常打交道!” 程景浩闻言也不含糊,唤来酒楼掌柜取来纸笔,当场拟了契约。双方仔细核对过条款,签字画押,程景浩从怀里掏出一沓沉甸甸的银票,数出一百两递过去,当作定金。商人捏着银票,指尖都有些发颤,拍着胸脯保证:“程公子放心!两天之内,五十头牛五十头羊,一头不少,准时送到青云城门口!”
交易敲定,商人一行人欢天喜地地告辞离去。程景浩转过身,冲一旁的黄仵作咧嘴一笑,眉眼间满是惬意:“大雪天,最舒坦的莫过于一家子围在铜炉边,涮着鲜嫩的羊肉,喝着热乎的烧酒。依我看,这五十头牛五十头羊,够咱们从冬至吃到元宵了!”
黄仵作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花白的胡子都跟着抖:“你这小子,净说胡话!五十加五十,整整一百头牲口!程郭府上下,算上你、徐掌柜,拢共才十六个人,就算个个是铁打的胃,也吃不完这么多!”
程景浩眯起眼,伸手掸了掸肩头的雪沫,语气带着几分狡黠:“叔,这你就不懂了。一百头,看着多,实则未必够吃。隔壁张府的张县令夫妻,衙门的何展英那小子,逢年过节总要打点人情,再加上平日里街坊邻里的走动,这些牲口分一分,怕是还得紧着来。我这也是先试试水,要是这批牛羊的肉质真地道,回头我还得追加订单。”
黄仵作一听这话,当即皱起了眉,伸手就往怀里掏,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程景浩面前:“这可得花不少银子,你小子手头够不够?要是差钱,叔这里还有些积蓄,你先拿去用!”
程景浩连忙摆手,把钱袋推了回去,嘴角噙着笑:“叔有心了!您那点养老钱,还是留着自己买点好茶好酒,我这儿银子管够,亏不了。再说了,这钱花出去,我转头就能加倍赚回来。”
黄仵作却半点不信,他早年在京城太医院待了大半辈子,见多了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多少人挣得多花得更多,到头来两手空空。他撇撇嘴,显然没把程景浩的话放在心上。
程景浩见状,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叔,我在京城开了家酒楼,生意还算红火,进项稳定得很。再者,青云山今年山里收成不错,石头山那边大运河,我建了几栋楼在里,每月都有租金。您就放宽心,这点银子,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好,好。”黄仵作听着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笑咪咪地把银两收回怀里。
可当天县城的夜里,并不像往日一样平静。亥时刚过,白日里人声鼎沸的长街便沉寂下来,只有挂在街角的灯笼在寒风里晃悠,投下一片片斑驳的暗影。夜深人静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划破了夜的静谧,伴随着官兵高声的呼喝:“宵禁在即,闲杂人等速速归宅!”那声音裹挟着寒意,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酒楼民居里的灯火早早就灭了,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被窝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古言道好奇害死猫,谁都清楚,这时候若是敢探出头,或是打开门窗张望,保不齐会撞上那伙被官府追捕的贼人趁乱溜进来,更怕被巡逻的官兵当成同伙,平白无故惹上牢狱之灾。
第二天一早,县城里的酒楼茶肆倒是比往日热闹了几分,只是座上食客都压低了嗓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昨夜的风波。“你们听说没?昨晚城西那户傅姓商人家里遭了劫!”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呷了口热茶,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那伙贼人是奔着傅家的银子去的,还动了刀子,幸好张县令带着人来得快,当场就拿下了四个,可惜还是让三个头目跑了。”旁边一个老者捋着胡须叹气:“傅家也算倒霉,银子是保住了,可府里的下人跟护院,一半都没了性命,剩下的也个个带伤,残的残、瘸的瘸,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程景浩与黄仵作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饭,将这些议论听了个真切。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凝重,不约而同地打定主意,不在这县城里多作逗留。
付了饭钱,两人便往客栈后院走。程景浩要乘的那辆歪头竹顶四方马车就停在院里,那匹拉车的枣红马,昨晚被客栈小二喂了满满一槽青干草,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甩着尾巴,嘴角还挂着没干透的涎水,一见程景浩过来,便打了个响鼻,低低地哼唧着。黄仵作将随身的药箱塞进车厢,拍了拍程景浩的肩膀:“走吧,这地方是非多,早些离了干净。”程景浩点点头,翻身上了马车,抖了抖缰绳,马车便轱辘轱辘地朝着县城门口驶去。
先不说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案,眼瞅着近年关,往来县城的人流本就比往日多了数倍,出城的、进城的,把城门堵得水泄不通。程景浩赶着马车到城门头时,天边才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时辰尚早,可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排在他前面的,是一辆驮着满车年货的驴车,赶车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汉子,头上裹着块青色头巾,正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跟旁边挑着担子的货郎唠嗑,嘴里念叨着:“这年关将近,原想着进城卖点山货换俩钱,哪成想遇上这档子事,也不知出城要盘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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