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伤今日少见的沉默,被白玉蔷往前轻轻推了一下,才挪到苏令瑜面前。
苏令瑜注意到刘宝伤怀里抱了一把短剑。她旋即想到白玉蔷也带了刘宝伤有一年了,习武到现在,是该有把兵刃。不过有了兵刃之后呢?
她这才仔细观察起刘宝伤来。
显然是到了长身体的年纪,刘宝伤看起来瘦了,个子蹿高,四肢更为修长,已很有少女的样子。重要的是身上的气质——苏令瑜过去并不如何注意她,如今后知后觉,发现刘宝伤已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了。
也不知是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抑或是单纯的今日心情不好,刘宝伤身上笼罩着一股低迷的气氛。苏令瑜虽然留心到,却觉得情绪上的问题该她自己解决,于是分毫不问,只道:“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想问问使君…”她攥紧了剑鞘,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似的,白玉蔷看了她一眼,十分自然地拍了拍玉热多的肩膀,带着一头雾水的玉热多走到不远处叙旧去了。
苏令瑜注视着刘宝伤,静静等着她把这句话说完。
刘宝伤似乎挣扎了一下,才把她的问题说了出来,
“使君,我要继续留在白鹤寺吗?”
她时至今日都没有对苏令瑜改口,还叫使君,苏令瑜也没再纠正她。这个问题刘宝伤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她曾经以为成为白玉蔷的手下,受其栽培,最终的路途是成为跟苏令瑜一样的人,可在正式进入白鹤寺以后,她很快就发现,一切并不是这么回事…
个中落差,对她还是有些大的。白玉蔷知道她的想法,只说让她自己决定,然而现在让她褪去一切特殊的职责,重新回去当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平头百姓,似乎也不是那么甘心。
苏令瑜偏过头看了看别的地方,想了一下怎么跟她说这件事,想来想去,只道:“你如果是想让我给你点意见的话,我建议你留下来。”
刘宝伤愣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想留下来。”苏令瑜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想走,你早就走了,既然举棋不定,就说明你还是放不下已经得到的东西。”
刘宝伤低下了头,手指在剑鞘上反复地摩挲,抱剑——本身就是一个自我保守的姿势,她在这种抉择之际,显露出孩子的脆弱,“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坚持下去…我再也没交到过朋友,我都感觉自己很久没好好晒太阳了,每天都过得很难受…”
“今天不就出太阳了吗,好好晒晒。”苏令瑜拧着眉头看她,“觉得难受就想办法让自己不难受,事情都得靠自己解决,没有别人帮你出主意,你就不活了吗?你当初跟白玉蔷走的时候,难道就没猜到自己究竟是要干什么的?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不必跟我装傻。”
刘宝伤不说话了。苏令瑜说的是真的,她当时就已经隐约猜到所谓的暗探,是需要承担什么样的任务…但她仍然抱有期望,或者说是抱有一种侥幸,她觉得自己将来或许可以跟苏令瑜一样另辟蹊径,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入局,成为有资格在这个游戏中行走的人…但直到真的置身其中,她才知道想要“跟苏令瑜一样”,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回忆起白鹤寺中种种——几乎不见天日地搜寻情报,巨细靡遗地整理…透支身体地习武,而后旁观一场又一场的刑讯,她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她彻底意识到自己将来的职责只会更加血腥和扭曲……这种困难,已经开始让她难以承受了。
但苏令瑜猜得很对,她确实还有些不舍得,不舍得把自己时至今日的努力都化作泡沫吹去,更不舍得在见到这个世界真正的面貌以后,再去当回她的普通人。
她发觉自己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惧怕的东西更是成倍增长。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然而这种敏锐只带来无止尽的慌张和踌躇。
苏令瑜看了她一会儿,给足她犹豫嗫嚅的时间,才道:“你来都来了,我也交代你一句,你留也好走也罢,我都不干预,只是你要记得你阿娘,她陪你待在长安,你要记得自己为人子女的责任,知道了吗?”
刘宝伤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苏令瑜的意思。
苏令瑜不是在跟她强调什么孝不孝的问题,天底下谁都有可能把孝道的名头挂在嘴上,唯独苏令瑜不可能。她这话里的意思,其实是在提醒刘宝伤,如果今后真要一直跟着白玉蔷,把暗探这条路子走下去的话,刘宝伤的身家性命是很没有保障的。那她至少要在有能力的时候,多为她阿娘考虑一点,以免今后祸及家人。
然而如今的刘宝伤却觉得,或许做平头百姓,才是最危险的。
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她把纠缠自己多日的困惑和迟疑都想清楚了。
她不要走,她要留下来,哪怕这非常痛苦…
苏令瑜或许看出了什么,最后伸手拍了拍刘宝伤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刘宝伤转身向白玉蔷那里去,白玉蔷见她们已经谈完,跟玉热多一道过来了。玉热多把刘宝伤拉到一边去逗她说话。
苏令瑜隔着幂篱纱帷盯住白玉蔷,“答应我的事别忘记。”
离开长安三年,很多事她不再能自己去做了,这次的计策多数要靠白玉蔷完成。
白玉蔷笑了笑,“我办事,你放心,不过你答应我的事,也不能忘记。”
苏令瑜答应帮她抹杀白玉蔷这个名字,以让绿林耻辱的方式。
当年那个真正的白玉蔷处心积虑所做一切,说白了也只是希望自己负责的绿林势力壮大起来,而对绿林人来说,世上最耻辱的死法,莫过于背叛。
不义气是一桩非常大的罪名。苏令瑜忠人之事,仔细给她谋划过,让她能在绿林人的厌憎中死去,又作为一个小角色迅速地在人们的记忆中消亡。
即便苏令瑜至今都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对,白玉蔷势必还瞒着她什么。
但走都要走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弄清楚,索性暂且不想。毕竟白玉蔷的要求只是在完成苏令瑜计划的过程中,添进一个举手之劳的插曲。
她对白玉蔷点点头,“再会。”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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