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原本对这粗糙的石刻有些不以为然。
可听到“五天四夜滴水未进”,面色也凝重起来。
他设身处地一想,若将自己困在那等绝境,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学问再好,文章再妙,在生死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他想起自己未来的那部《括地志》。
那不也是要靠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条资料一条资料地考证,才能最终成书吗?
没有这踏出去的第一步,没有这过程中无数的“跬步”,何来最后的五百五十卷巨着?
一瞬间,李泰心中那股因《括地志》而生的自得与轻飘,彻底沉淀了下来。
他看向那石板的眼神,多了一份真正的敬重。
这才是做学问的根基。
“后来呢?他死了吗?”
长乐公主完全沉浸于故事里,揪着心问。
“没有。”陈晨笑着回答。
“他的白马老识途,将他带到了一处有水草的绿洲,这才活了下来。”
“然后,他翻越了终年积雪的凌山,走过了中亚的草原,最后才抵达了天竺。”
陈晨的手指顺着石刻的脉络,一路划过高山、雪原、异域的城邦,最后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寺庙图案前。
“这里,就是那烂陀寺,他求学的终点。”
整块石板,从起点到终点,密密麻麻,刻满了艰难险阻。
十七年的风霜雨雪,被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
李世民站在旁边,久久不语。
他看的不是故事,是一个人的信念究竟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
这种精神,与他当年何其相似,都是在绝境中,为自己,也为天下,蹚出一条生路。
这个玄奘,是个有大魄力的人。
“先生.....”李承乾忽然开口。
“既然他已经取得了真经,为何不留在天竺?”
“那里待他如上宾,远比这一路风餐露宿要好。”
所有人都看向陈晨。是啊,已经功成名就,为何还要回来?
回来,又要再走一遍那条险死还生的路。
陈晨看着李承乾,答道:“因为他出发的目的,从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得道。”
“他是为了将佛法真义带回东土大唐,普度众生。”
“他曾发下宏愿:若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
“如今,他取到了真经,自然要回来完成自己的誓言。”
“他带回来的,不只是一千三百三十五卷经书,更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心中理想百死不悔的信念。”
李承乾身子微微一震。
为心中理想,百死不悔……他的理想是什么?
做一个父皇满意的太子?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贤君?
可他现在,连走好脚下的每一步,都觉得一头雾水。
他看着那块“跬步足迹石”,看着那个从长安出发的孤独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也许,自己缺少的,不是父皇的肯定,也不是过人的才华。
而是像玄奘这样,从第一步开始,就从未动摇过的决心。
李世民的视线从石板上收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
“我们上楼去看看吧。”
陈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率先走向通往上层的木制阶梯。
阶梯狭窄而陡峭,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当众人踏上第二层的地板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尊庄严的释迦牟尼佛像供奉在正中,宝相慈和,俯瞰着来者。
“这里……真静啊。”长孙皇后轻声感慨。
李泰的注意力很快被两侧墙壁吸引了过去,那里悬挂着两幅巨大的壁画,画中菩萨气韵生动。
“文殊、普贤二位大士。”
李泰辨认出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学者的严谨。
“看这笔法,倒是颇有大成之色。”
陈晨笑了笑,引着他们看向另一侧墙壁。
与壁画不同,那边挂满了装裱好的书法拓片,琳琅满目。
“塔建成之后,便成了长安文人墨客登高览胜,题诗作赋的绝佳去处。”
“这里挂着的,便是后世之人,将那些流传下来的唐人诗篇,重新书写拓印,以作纪念的。”
一听是唐人诗篇,李泰的兴致立刻就来了。
他几步凑上前,一幅一幅地看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咦?这首.....?”
李泰的视线停在一幅拓片上,眉头微微皱起。
他捻着手指,颇有些自负地评点道:“此人诗风,尚可。但用词略显绮靡,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青雀眼光高,是好事。”陈晨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不过,有时候流传千古的,未必就是格局最大的。”
“就像这首诗,后世之人之所以反复书写,就是因为它写得真切,写出了普通人登塔时的心情。”
“人人都能看懂,人人都能共情,自然就传开了。”
李泰一愣,品了品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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