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目光越过几人肩颈,落在站在另一头的风浮濯。
定是他所为。
士卒:“好,好,您要什么,我们都能寻,只是稍安勿躁,让我过去才有一线生机……”
老头阑珊摇头:“无用的,天下地动,良田尽损,而闹饥荒,官家怕来日吃不饱饭,天价收走满城家畜与时蔬,方圆百里都不会有肉可买。”
可哪怕是最近的潆州,也要跨越百里,加之返程舟车,少说半旬,多则一月。
到时,阮瑎已被食得骨头不剩。
望枯劳烦旁人借过,大步上前去,掀开衣袖:“好说,让他们带走阮瑎,吃我的肉。”
众人惊惧,凉气倒抽。
周旋来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望枯听着厌烦,不妨快刀斩乱麻。
望枯喜土,便是深埋多日都不死不休。过往走兽又喜食她身。人虽不知足,肚量却仅有那些,至多是毁些皮囊。况且她如今拜柳柯子为师,来日修炼得当,亦回当初。
“望枯。”
一人声,冷若雪。
一佛现,蟾光辉。
风浮濯空灵轻唤后,随即在凡人间显了真身。
地下几十号人瞠目结舌,这才知晓小小地道,竟跟着这么个……散离魂青烟,持悲悯佛相的人物。
可无论是鬼是神,心安皆呈上。
佝偻老头脸结冬霜:“你,你!当初不是给我们喂血后便死了吗!为何还活着!”
风浮濯视若无睹,偏向望枯走来。
“你当真不知惜命?”
哪怕世事摧残,他也从未像眼下如此——
骤冷,静默,残阳碎影入他眼,迷蒙人间炊烟,湮灭些许佛性。
望枯直觉,风浮濯生气了。
……
辗转多年,风浮濯本该早已忘却怒的滋味。
许多话他更该烂在心里。
但望枯本一个安然无恙的妖怪,却次次奉命给人。
竟让他想起过去那个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事事礼让的自己。
但他一抿恩仇。
既已封尘过往,他不会再提及。
却听望枯信誓旦旦:“并非,但就算给他们吃,我也不会死的。”
风浮濯心上沉雁,遥落秋高——
更像了。
于是他败下阵,像江南水上的烟波,柔平棱角:“望枯,我会救的。”
百年前他能废去三根筋脉救回祉州。
百年后的今日,他宁可剖去金丹,也不会让望枯插手分毫。
风浮濯转过身背对望枯,结靡琴弦便运风而起,在他心口下缘交相徘徊。
凭此致命一力,钻入身中。
但风浮濯的血不慷慨,倒灌回身,因此外人看不出——剖金丹为诛心之痛。
自此,银光乍现,一颗如白昼夜星的浑圆珠子缓缓从他身中漾出。
正是风浮濯的金丹。
望枯哑然,他竟是想拿金丹救人?
人间非净土,风浮濯却行下下策。他怎会知,今日是剖金丹,来日便是肢解他的身,剜去他的眼,直至成这世间随取随放的药,随人俯仰。
但他应好了,要把钱都给望枯的。
决不能就此息命。
望枯上前去,攥紧风浮濯的腰带,索性再帮他一把:“仙君,你的金丹怎能便宜凡人了,不如给我罢?”
苍生开口,他自当肝脑涂地。
何况,望枯玉指纤白,风浮濯紧闭双眼,佯装坐怀不乱:“……也好,先给你。”
“先”字好解,风浮濯其心不死,竟想把金丹拆成几瓣。
到时,还如何能再归他身?
望枯更进一步:“那仙君喂我可好?”
实则,是她压根不知金丹如何嵌入身中。
风浮濯微怔:“……”
他此生不拿凶器示人,吞咽金丹虽多有无用之时,但只能如此。
“好,过来。”
风浮濯单膝跪地,望枯便识趣蹲他身前。但风浮濯可碰不得女子,只敢一手虚拢着,怕她前倒或仰躺。
望枯见他掌心丹更近,性子一急,微微前倾一口吞咽。
风浮濯如触烫手山芋,慌忙收回手。
但哪怕他攥紧拳头,也不可磨灭望枯的唇确是落在他的掌心。
似落羽轻,似新草痒。
——望枯对何人都如此吗?如此逾矩,毫无边界?
听闻人间出嫁与否都重女子名节。
那他只好待到成佛后,割舌守拙,许她安生。
而金丹滑入望枯身时,暖热顺意,竟将她浑身上下大小小的伤疤一并抚平了。
望枯嫣然一笑:“多谢仙君。”
商影云热闹看够了,又悄悄挤她身旁来,轻声问望枯:“这是……你夫君?”
望枯作噤声状:“不是不是。”
别让天道听到,革除风浮濯的佛修之身可不好。
商影云:“……”
那为何望枯一口一个“君”,那来头不小的仙人也对她百般纵容?
他到底是凡夫俗子,看不太懂。
而眼下,望枯拍拍衣袍灰,轻拉风浮濯的衣袖:“仙君,我想要借结靡琴弦一用。”
风浮濯心如明镜:“不准自伤。”
望枯卖乖摊开手:“那仙君帮我划伤好不好。”
风浮濯闭眼:“……更不可。”
望枯心生一计,两手握紧他一只手。
结靡琴弦果真随主人生得波澜不惊,实则吓得不轻,逃窜满泥道。
望枯向天伸手起跳,手就留下几道新伤。
风浮濯几近不可喘息。
望枯怕他又要自惩,如此牵着他向那户人家跟前跑去。
她赶得及时,鲜血刚好滑入他们盛放肉糜的破碗中。
“好了,现在可以吃了,不够还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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