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中酒、鎏天大势已去,打尖儿的铺子大多萎靡不振,子禅哪管停仙寺规矩,只为望枯腾出一间长住的厢房——要知道,战事几年一落地,必须往久远了看。
望枯将制香的方子贴在门楣上,闭门思量大计。
子禅不闻不问,但每日清扫院子时,总会留意几个眼神。
十月六日,天晴,姑娘在厢房内生火,嗅得沉香味,不知所云。
七日,天阴,大风吹开厢房之门,偶然听到姑娘与人交谈:“停仙寺的结界应当被我毁了,快些进来……”可,门庭无人,院后亦无人。
八日,天晴,姑娘说,每日需给她制出三百根香,若是犯懒,买的也行,却要记着放她门口就是。
不难,何必多花钱财?
十日,天阴,厢房内闪烁一瞬,伴有巨响一声,恰似雷雨天。庭中晾晒豇豆,还未拿回,幸而虚惊。
十五日,大雨,昼夜皆凉,停仙寺钻入一只乌龟,一只刺猬,一只蚯蚓。反复撵了三次,仍停门前,多是有灵之物,遂弃之。
另,厢房动荡之大,听得十人以上,众说纷纭的动静。
委实费解。
十九日,小雨,姑娘午时迈出厢房门,子时归。应是饱餐一顿,周身萦绕牛羊炙烤之味。
二十八日,天晴,宫中派遣精兵二十余人前来此地,扛着几十个兵家要器——“火铳”。姑娘把玩时,“射杀”梧桐树,精准落下两片残叶,并赞口不绝。
十一月一日,天阴,入冬寒凉。姑娘出关,命我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行事,称,大计已成,不可再等。
……
子禅坐于石凳上,点了三台油灯也看不清望枯搬来的这一物什——四四方方,水桶长宽,木头所制,且留有一根引火线,里头还插满了香火。
怪两更天昏沉。
怪他有眼无珠。
望枯躲在一旁打趣:“小和尚不认得么?”
子禅如实打愣:“不认得。”
望枯:“烟花而已,你若选好了日子,就能看到有多好看了。”
子禅抿唇:“……那这香火有何深意。”
望枯:“噢,香火是为倦空君燃的,待到烟花到了上空,香火也会焚烧起来。”
子禅屏息:“……”
望枯一眼看穿:“子禅小和尚,此事我请教了好多人,绝对万无一失。既没把香火压严实,还抽了几根芯,燃得快,跟着烟花就燃烬了,不会砸到人、或是落到屋顶。”
子禅:“非也,道士让我等动身去归宁,就说明香火只有去了那里才能奏效。”
“你如何确信的?要我说,倦空君的尸首不在那里,去了也是无用功。”望枯频频抨击,“我不知归宁在何处,但是照那图纸再走一遭,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半年了,五界哪里守得住?”
子禅动摇:“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敢,你只管看就好了。”望枯摊开手,“黄道吉日呢?”
子禅脱口而出:“十一月初九。”
望枯:“有何深意?”
子禅:“倦空君的生辰,佛像错了,这个却不会错。只因每年这时,朝阳似佛光纯粹,还从停仙寺升起,从未落雨。”
话说的玄乎,但到底能图个彩头,望枯应下:“好,就这一日。”
……
寺庙不容邪祟,凌嵘带来同门蹑手蹑脚地闯入一回,就知趣地不来第二回,如今只用飞鸽传书往来。而这一回,却收到一个意味不明的“十一月初九”。她当即唤来妖怪们前往停仙寺搬走烟火桶,并将此讯奔走相告。
望枯万事俱备后,便掐着日子过,期间却捱到一个意外之喜——
凌嵘在一个暴雨滂沱的月夜里,撞见襄泛与何所似了。
魂灵喜水,因池地多聚阴。百姓若是撞见他们,定会生场大病,只有碰着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辰,才敢结伴游行,只为活络筋骨。
襄泛与何所似也正在此事,行色匆匆地闯入城门的。二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险些让凌嵘认不出了。
襄泛的“刀疤铜身”瘦得狠,胡茬满面,两眼浑浊,垂垂老矣;何所似尚有灵力傍身,可这身不入流的“文人骨”,也屈成一把折扇,面庞满是皱褶。
她心里不是滋味。
凌嵘顺势将二人引去停仙寺,为与望枯报声平安。
昔日多少神采飞扬,会得故人,清泪两行。
襄泛声嗓也变了,好似一口哑火的灶,不知含了多少口沙土:“望枯……许久不见了,你还完好无损,太好了……”
何所似有心揶揄:“襄泛,你扯的哪门子话?你死了,她都不会死!真是人老不中用!”
襄泛不恼,还笑得腼腆:“是啊,当真不中用咯。”
二人来此磐州,也绝非偶然。将晚城与游风城一朝被血洗,委身在此的十二峰弟子们哪还有脸留下?便借着由头再次分道扬镳。
直至休忘尘今时闹起浩劫,辛言刚好葬身一年。忠良的弟子、师长,才不约而同汇合去将晚城山头,后两两相对,分去六州平息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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