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哀乐在阴雨中显得格外沉闷，十六岁的苏晚站在灵堂角落，看着继母赵美玲正将母亲的黑白照片从供桌上取下。那只镶着水钻的相框"啪"地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划过她裸露的脚踝，混着雨水的血珠渗进米色长袜。
"晦气东西。"继姐林晓婷的高跟鞋碾过照片里母亲温柔的笑脸，红色鞋跟正好戳进眼睛的位置，"都死十年了还占着主卧衣柜，爸你说是不是该......"
苏晚攥紧校服口袋里的录音笔，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血痕。这是她今早在母亲旧梳妆台暗格里找到的，贴着"给晚晚十八岁生日"的泛黄标签。可距离成年礼还有四十七天，她已经等不及要揭开母亲死亡的真相。
记忆倒退回2005年的暴雨夜，七岁的她蜷缩在儿童医院输液室。急性肠胃炎让她吐空了胃袋，却在朦胧中听到父亲对着手机嘶吼："常雨柔你疯了吗？气象台发布红色预警了！"
"可是晚晚说想吃杨记的彩虹棒棒糖......"母亲的声音裹着电流声，"就剩最后一家便利店还亮着灯......"
监控录像显示，那辆失控的货车撞飞便利店玻璃门时，母亲正将五根棒棒糖装进印着小熊维尼的塑料袋。法医说断裂的肋骨刺穿肺叶前，她保持着手护住胸口的姿势——验尸报告夹层里藏着张被血浸透的购物小票，日期停留在她咽气后两小时。
"扫把星！"哥哥林浩宇把汽车模型砸向她的额头，十二岁少年眼底翻滚着与年龄不符的恨意，"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此刻苏晚抚摸着左额淡粉色的疤痕，看父亲林国栋默默将母亲的骨灰盒塞进储物间。那个墨绿色珐琅容器曾摆在书房最显眼的博古架上，直到赵美玲带着林晓婷搬进来的第二天。
阁楼木门发出朽坏的呻吟，苏晚踮脚取下蒙尘的饼干盒。铁皮盖子上用丙烯颜料画着歪扭的彩虹，是母亲手把手教她涂的。盒子里躺着半截融化变形的棒棒糖，糖纸上的小熊耳朵还沾着褐色的血渍。
"又在看你那破玩具？"林晓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新做的水晶甲划过苏晚的后颈，"听说你妈临死都攥着这袋垃圾？真可惜，要是当时连你一起......"
苏晚突然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后脑勺撞上生锈的暖气片。铁盒脱手的瞬间，林晓婷尖细的笑声像玻璃碴子扎进耳膜："听说这是你妈送你的最后礼物？"
彩虹糖纸在四十码的UGG雪地靴下发出脆响，林晓婷碾着糖块左右旋转："殡仪馆打来电话，说你妈的骨灰盒该续费了。爸让我问你，是要留着继续占地方，还是......"
"我续！"苏晚挣扎着去抢支离破碎的糖纸，"用我的奖学金......"
"你以为自己还是林家大小姐？"林晓婷揪住她的马尾往墙上撞，美甲上的碎钻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冷光，"浩宇哥下月婚礼，你那间破屋子要改成婴儿房。至于这些——"她踢了踢脚边的铁盒，"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
苏晚蜷缩在冰凉的瓷砖上，看着林晓婷将母亲的手织毛衣、珍藏版诗集连同饼干盒扔进黑色垃圾袋。当那个毛绒小熊被扯出时，她终于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不要！那是妈妈手术前熬夜缝的！"
回应她的是布料撕裂的声响。棉花从泰迪熊肚子的裂口涌出，林晓婷用修眉刀挑开缝合线，掏出一团沾着褐色污渍的棉花："真恶心，这该不会是......"
空气突然凝固。半片折叠的纸签从棉絮中飘落，苏晚认出那是母亲病历本的插页。2010年3月17日的诊断记录像淬毒的箭镞扎进瞳孔：【乳腺恶性肿瘤IV期，骨转移】。
原来早在车祸前六个月，母亲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苏晚颤抖着爬向窗边，月光照亮纸签背面的字迹，是母亲特有的簪花小楷："晚晚，妈妈可能等不到看你穿婚纱了。小熊肚子里有惊喜，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呀。"
阁楼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苏晚将录音笔贴紧剧烈起伏的胸口。当林浩宇的婚车碾过院中母亲亲手栽的晚香玉时，她终于按下了播放键。
"晚晚，当你听到这些，妈妈已经在天上做星星啦。"电流杂音中，母亲剧烈的咳嗽声像钝刀切割着夜色，"不要怪爸爸和哥哥，是妈妈求医生隐瞒病情的......"
录音笔突然传出七岁自己的声音："妈妈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彩色药丸？"
"因为妈妈要变成魔法师呀。"常雨柔的笑声裹着止痛片的苦涩，"等凑齐100颗星星贴纸，就能变出晚晚最想要的迪士尼门票......"
剧烈的刹车声撕裂回忆，苏晚看到监控视频里那袋散落的棒棒糖。原来母亲临终前拼命护住的不是糖果，而是藏在糖袋夹层里的诊断书与保险单——受益人那栏，工整地写着她的名字。
殡仪馆打来第七通催款电话时，苏晚正跪在垃圾处理站翻找被绞碎的小熊。环卫工人说昨天的厨余垃圾已经运往焚烧厂，她徒手扒开馊臭的残渣，直到在香蕉皮下发现半张烧焦的糖纸。
"这是妈妈......最后......"她将糖纸残片按在心口，鲜血从被玻璃划破的掌心滴落，在白色校服上晕开成彼岸花的形状。
当十八岁生日来临那夜，苏晚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走向海边。遗嘱公证员说保险金足够支付到大学毕业，可当她摸到铁盒夹层里的新生儿脚印拓片时，才惊觉泛黄的纸张背面还有行小字："2003年5月12日，晚晚第一次叫妈妈。"
潮水漫过脚踝的瞬间，苏晚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高烧39.8度的自己蜷在母亲怀里，听她哼着跑了调的《小星星》。诊断书显示车祸造成脾脏破裂，可解剖报告里，法医在母亲胃部发现了尚未消化的退烧药。
咸涩的海风卷走骨灰，苏晚对着星空举起融化的彩虹棒棒糖。月光穿透琥珀色的糖体，在地面投出小小的心形光斑——就像母亲总在睡前印在她额头的晚安吻。
"妈妈，迪士尼的烟花......"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血与糖交织的滋味，"是不是和诊断书上的阴影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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