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话,幼安便知道了她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太平公主平安归来,一直都没有对天后提起自己私下离宫,只说好几天没见到幼安了。幼安如果想要在武皇后面前攀扯出上官婉儿,仅凭她一个人的话,毫无力度,可要是说出太平公主也曾经身陷险境,只怕武皇后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她自己。
“走吧,”上官婉儿面色平静地催促,“不要让天后和公主久等了。”她一向都是这副温文知礼的样子,满身书卷气,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很容易想要相信她的正直不阿,正因如此,幼安从前并没特别注意提防过她。
幼安提起裙角,正要向上迈一步,忽然停住了侧过头问:“我跟你应该并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吧?仅仅因为我破了你的行踪,你就要把我卖去那种吃人的黑市,这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何不给我一句痛快的,你究竟想要怎样?”
上官婉儿从容地看着幼安,良久低下头微微一笑:“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在襁褓之中随母亲一起,被没入宫中为奴,少时尝尽了人情淡漠,直到后来遇上李旦对她多加照顾,人生才重新有了一点点希望的光亮。她拼了命一样地读书、习字,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帝王身畔,笔可以做刀子,她可以登上力所能及的至高之位,像个忠诚的护卫一样回报李旦,虽然李旦从没说过要她如此。
她朝着幼安重新扬起头来:“因为我要做天后身边,秉笔草诏的那个人,一定要,。有任何障碍只好亲自动手除去”
幼安的目光凝在她脸上:“你出自书香门第,我却是宫中匠人之女,任谁来评判,估计也会认为我没有多少胜算。但是匠人向来有这个规矩,要是有人挑衅到面前,那就必须凭自己的本事还击回去。所以,那就试试看吧。”
含凉殿中,武皇后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便服,斜倚在榻上翻看一本书。太平公主特意坐在她身侧稍稍靠后的位置,看见幼安进来,便朝着她不停地眨眼晃头。幼安知道她的意思,她畏惧自己的母后甚于一切,不敢让武皇后知道她也曾私下出宫去。
可幼安在武皇后的面前一侧,没法做出任何明显的回应,忍着身上四肢里透出的疼痛,朝着武皇后端端正正地跪拜下去。
早已经有人把准备好的说辞禀告给了武皇后,见到幼安的狼狈样子,她倒也并没有多么吃惊,只是叫来医女帮她检查伤处。医女说她的伤处并不会致命,只是在冷水里浸泡过,凉气入体,需要慢慢调养,这些本就是幼安自己也知道的,李旦的人来带她回来时,就已经替她查看过了,只是为了看起来不露出破绽,并没有特别医治。
别人都不说话,只有王莹萱忽然发问:“你这是去了哪弄得这么狼狈?倒让天后和公主平白担心了好几天。”
幼安见武皇后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说:“天后日理万机,公主也有诸多事务,我这里不过是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你这话是不是说得夸张了点?”
王莹萱被她抢白得脸上一阵阵发青,强压下去又说:“我只是奇怪,近来并没听说有什么事需要你出宫去办,你这一去就是几天,是经过了什么人的允许呢?含凉殿里,以前可从没出过这么没规矩的事。”
幼安做出一脸惊奇的样子:“怎么别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我是遇到了歹人,才会迟迟未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你不会想说,我为了开脱自己几日未归的行为,就故意在冷水里泡了几天,又故意用石头把自己砸得满身是伤吧?这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王莹萱冷笑一声,仍旧不肯放弃:“就算几日未归的事先抛开不提,你第一日是因为什么事离宫,就算天后无心过问,至少总该向贺尚宫解释一下吧?”
幼安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心口处像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那细微的麻痛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可她却无端觉出一股更深的凉意来。那感觉她太熟悉了,如果到了时间却拿不到四郎君给的药丸,心口就会这样逐渐生出又麻又痛的感觉,起先并不明显,时间长了便会越来越剧烈、越来越频繁,直至无法忍受。
慧安已经进了李旦的王府,四郎君也许久不曾传信,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主动跟四郎君联络。她想这些事想得出神,竟然连要回答王莹萱的话都忘记了。
王莹萱只当她被自己问住了,无话可说,正要再挖苦几句,含凉殿门处忽然有人说话:“是我约她。”
那声音如冰石凿击一般好听,说话的人几步走进来,在幼安身边站定,朝着天后武氏郑重地跪拜下去。幼安侧头去看,见那进来的人正是穿了一身白衣的裴适真。他并未戴冠,乌发只梳理整齐之后束起在身后。可这极简略的装束,反倒衬得他有一股惊心动魄的气质。
他平日里心智有限,虽然经常出现在武皇后和太平公主身边,却很少郑重其事地跪拜,向来也并没有人在礼节或是人情往来方面苛责他。此时他忽然变得礼节周全,就如同经常进宫见驾的贵公子一般,反倒叫含凉殿里的人看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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