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黄昏时分突然倾泻，整座城市浸泡在灰蓝色的水雾里。
温予安撑着伞护住怀里湿透的画册，雨水还是顺着伞骨灌进后颈。
实验小学的保安室亮着灯，门卫老张正对着监控屏打盹，突然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温老师？这么晚还…"
"周小宇还在画室！"她抹去睫毛上的雨水，"他家长刚打电话说联系不上孩子。"
老张慌忙掏钥匙串时，温予安已经冲向教学楼。狂风撕扯着伞面，雨水像冰冷的箭矢穿透衬衫。
三楼画室的窗户在风雨中哐当作响，她借着闪电的蓝光看见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小宇别怕！"她撞开虚掩的门，手机电筒的光圈扫过满地狼藉。
调色盘扣在地上，钴蓝色颜料像静脉血般漫过瓷砖。男孩抱着膝盖发抖，右手死死攥着什么。
"手怎么了？"温予安蹲下身，发现他指缝渗出暗红。
"玻璃…割到了…"男孩抽泣着摊开掌心，半块枫叶状琉璃硌在伤口里，"想给妈妈做生日礼物…"
警报声由远及近。温予安用丝巾缠住他血流不止的手，突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启平的白大褂下摆浸成深灰，急救箱在腰间晃荡，镜片上全是水痕。
"让开！"他单膝跪地时溅起一片水花，镊子精准夹出玻璃碎片，"瞳孔对光反射正常，没有休克迹象。"
救护车红灯穿透雨幕时，温予安才发现自己左掌有道伤口。血珠顺着虎口纹路滴落，在积水里绽开细小的花。
赵启平猛地抓住她手腕，医用强光手电照出伤口深处的玻璃渣。
"什么时候伤的？"他声音像绷紧的手术缝合线。
"抱他下楼时…"
消毒棉球狠狠压上伤口的瞬间，温予安疼得吸气。赵启平额发滴着水，下颌线绷成冰冷的大理石雕。
救护车门关闭前，他突然将急救箱塞进她怀里："每十分钟检查一次加压包扎。"
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温予安坐在处置室角落，看赵启平弯腰给周小宇缝合。
他左手持针钳的姿势像握着琴弓，羊肠线在皮肉间穿梭出精确的韵律。
"温老师的手也要处理。"男孩忽然带着鼻音说，"她抱着我摔下楼梯了。"
赵启平转身时撞翻了器械盘，手术剪哐当落地。温予安下意识后退，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
他摘掉沾血的手套，虎口处新鲜的咬痕渗出血丝，是她刚才疼极时留下的。
"可能会留疤。"他握着她的手掌消毒，酒精棉球划过生命线的沟壑，"这么漂亮的手…"
温予安望着他低垂的睫毛："你右手虎口也有疤。"
"实习时被手术刀划的。"他缠纱布的动作顿了顿，"和你的伤口刚好对称。"
走廊传来家属的哭喊，赵启平突然将她拉进值班室。狭小的空间堆满病历架，消毒柜嗡嗡震动。
他摘掉起雾的眼镜，眼底的血丝像碎裂的蛛网："为什么总把自己当创可贴？"
温予安的后腰抵着铁质病历车，寒意透过布料渗入脊椎。
赵启平的手撑在她耳侧，白大褂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青紫的输液贴，他今早刚结束两台连轴手术。
"因为伤口不会说话。"她轻声说，"但疼是真的。"
呼吸在寂静中纠缠成团。赵启平忽然低头埋进她肩窝，鼻尖蹭过湿透的衣领："那我的疼呢？"
温予安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他微颤的肩胛骨。
急诊广播突然响起，他像被惊醒的鹤般直起身，重新戴上眼镜时又是那个冷静的赵医生。
"在这等我。"他将毛毯裹住她，"半小时后换药。"
晨光染白窗帘时，温予安在值班床上醒来。左手裹着新换的纱布，床头柜放着保温杯和止痛药。
病历本摊开在晨光里，空白处画着只蜷睡的猫，笔触熟悉得令人心悸。
她翻开被雨水泡皱的画册，泛黄的扉页夹着张二十年前的剪报"天才少女小提琴家温予安独奏会"。
照片上的女孩抱着半人高的琴，笑容明亮得刺眼。
走廊传来推车声响，温予安迅速合上画册。
赵启平端着餐盘进来时，目光扫过她发红的眼角："苏老师昨天托人送来个包裹。"
牛皮纸包裹用麻绳捆着，拆开是本羊皮封面的乐谱。德文花体字写着《C小调随想曲》，页边注满娟秀的中文批注。
温予安的手指抚过某处变奏记号，突然剧烈颤抖。
"这是…"赵启平皱眉看着乐谱末页的CT报告，"阿尔茨海默症诊断书？"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窗台上像错拍的音符。温予安将乐谱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接住老师正在消散的记忆。
赵启平的手覆上来，纱布与纱布相触，伤痕与伤痕重叠。
"今晚陪我值班。"他说，"给你看个东西。"
午夜时分，赵启平带她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解剖室门锁开启的瞬间，冷气混着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他打开标本柜，玻璃罐里的银杏叶脉络在蓝光下宛如神经丛。
"这是你画过的叶脉。"他将叶片投影到白墙上，"也是我研究了三年的末梢神经再生模型。"
光影交织成巨大的蝶，温予安看见自己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在蝶翼中央。
赵启平从白大褂口袋掏出枚银制书签，叶脉纹路与她项链上的银杏如出一辙。
"定制了三个月。"他将书签放进乐谱夹页，"现在它有主人了。"
第一缕晨光照进解剖室时，温予安在《C小调随想曲》的空白处画下新的音符。
赵启平的白大褂披在她肩上，钢笔与手术刀在晨光中折射出相似的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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