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立轻轻感叹一声,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神色黯然:“自去年离京,先是客居金陵,后又辗转至沪上。”
“家中老小虽安顿下来,可总觉这十里洋场的繁华,皆是镜花水月。前些日子听闻故友在北方因新政失意,忧愤成疾,哎……”说罢,轻轻摇头,眉间满是愁绪。
李瑞摩挲着手中折扇,苦笑道:“我这还算好的。在沪上谋了个闲差,每日与洋人周旋,那些洋文契约、新式章程,看得人头晕眼花。”
“可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真去喝西北风。前些日子,为了一桩生意,与几个洋商争执不下,险些失了体面,想想从前在衙门里的光景,恍如隔世啊。”
郑孝胥凝视着湖中沉浮摇摆的锦鲤,沉声道:“我自不必说,守着这些藏书,倒也能寻得几分安宁。只是……”。
郑孝胥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西式楼宇,“看着这世道一日日变了模样,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昨日整理藏书,翻出先帝御赐的字画,想起往昔在懋勤殿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千。”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唯有风吹过轩外竹林,沙沙作响。
良久,陈三立打破沉寂:“罢了罢了,既然世道如此,我们这些文人,也只能在诗文中寻些慰藉。太夷兄,今日可得拿出新作,让我们一饱眼福!”
郑孝胥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正有此意,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池中锦鲤穿梭,惊起层层涟漪,几片晚开的杜鹃花瓣随波荡漾。
郑孝胥指着对岸新修的“延清阁”,檐角铜铃随风轻响:“此阁去年修葺,特意保留了些旧砖,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陈三立轻抚廊柱上斑驳的朱漆,低声吟道:“劫尘经眼老僧闲。”
李瑞立刻接道:“聊凭觞咏慰跻攀。”二人相视一笑,这两句诗,道尽了遗老们的心境。
行至“漱玉轩”,紫藤如瀑,垂落架下。
郑孝胥对好友提议到,刚才我等各自吟诗,不如写下以作诗集备用。
众人自是拍手称快,陈三立抚摸着胡子,说到如此甚好,也能记录我等在此游玩的心路历程,也不妨来此一遭。
李瑞也是附和着点头说到,如此雅事我等留下墨宝,正合奇景。
说着一行人的便回到集会场所。
只见石桌上早已铺好澄心堂纸,端砚中墨香四溢。
郑孝胥率先提笔,稍作思索,挥毫写下:“海气江声共此楼。”笔力苍劲,暗含深意。
陈三立接过笔,凝视池中倒影,缓缓写道:“波光犹认旧貂裘。”
李瑞见状,大笑道:“诸君莫要太过伤感,且看这紫藤烂漫,恰似当年盛景!”随即写下“紫藤花发殿春愁”,掷笔,端起一杯冷酒一饮而尽。
巳时末(11:00),众人移步“赏心亭”。园役仆人呈上精心准备的佳肴:清蒸鲈鱼鲜嫩爽滑,鹿筋煨笋香气扑鼻。
最绝的是一道“雪夜访戴”,银鱼豆腐汤白如霜,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郑孝胥亲自斟酒,感慨道:“此酒已藏二十年,还是辛亥年前所酿。”
酒入杯中,陈三立轻叹:“太夷可闻,闸北近日又有战事?”
李瑞夹起一块鹿筋,苦笑道:“管他天下纷争,且醉今朝!”
此时,远处传来昆腔婉转,唱的正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更添几分苍凉。
郑孝胥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压低声音,目光中泛起一丝隐秘的光亮:“说起来,上月末收到醇亲王密信,字里行间仍念着皇室与宗庙社稷。”
载沣王爷虽已不问政事,却仍暗中为皇室未来谋划。”
郑孝胥顿了顿,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才继续道,“前日帝师陈宝琛先生托人送来书信,说皇上虽居紫禁城内,每日天不亮便起身读书,经史子集无一不精,连西洋的数理之学也在研习。”
说到此处,郑孝胥不自觉挺直了脊背,眼中满是欣慰:“宝琛先生赞皇上‘日进千里,有圣祖遗风’,还说皇上常与皇太后共同商议后宫诸事,要重振朝纲,对宫廷进行了一番改革。”
“但也得知皇帝许多行事与礼制不合,在宫廷之中又是引进西洋医生,又是亲自参与皇宫资产清理”
如今我虽得了个‘御书房行走’的虚衔,但也无所用处,无法给皇上提供有力的帮助与意见。
郑孝胥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天际浮云:“如今世道虽乱,但只要皇上还在,这宗庙社稷便还有希望。我们这些老臣,纵使身处江湖之远,也当为皇上尽一份心力。”
郑孝胥放下茶盏,指尖叩了叩案几,眼中闪烁着算计的锋芒:“诸位可知,皇室近来暗中布局,竟也深谙‘实业救国’之道。”
“醇亲王牵头,联合有些宗室显贵,悄然入股沪上几家纺织厂、面粉厂,虽隐于幕后,账目却梳理得滴水不漏。”
“前日在京的老友传来消息,内务府已购置了全套西洋会计账簿,连洋行里的买办都成了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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