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五金》篇与《坤舆格致》来。"赵莽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当泛黄的典籍在案头展开,他的手指在"硫入铁则脆"的批注上反复摩挲,又翻开西洋译着中关于金属氧化的章节。烛光摇曳间,中西方的文字在他眼前交织成网——蓝绿色斑痕是硫化亚铁的特征,而异常气孔,正是硫磺燃烧后留下的罪证。
工坊外突然传来喧哗。赵莽掀起布帘,只见范永斗的管家带着几个琉球商人阔步走来,木箱上"生漆"的封条还滴着新鲜的朱砂。他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的铁锥,假装整理废料,却在与商队擦肩而过时,迅速划破其中一个木箱。淡黄色粉末簌簌落在他鞋面上,刺鼻的硫磺味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赵小吏,不好好干活,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管家的声音充满威胁。赵莽抬头,目光正好对上琉球商人袖中若隐若现的樱花纹样——与他在碧蹄馆残片上发现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当夜,赵莽将自己反锁在工坊密室。他把白天取得的粉末放在琉璃片上,又取出放大镜。当粉末在烛火中腾起淡蓝色火焰时,他浑身发冷——这与《西儒耳目资》中记载的硫磺燃烧特征丝毫不差。更可怕的是,他将普通铁锭与粉末一同加热,冷却后的铁锭表面布满蛛网状裂纹,与碧蹄馆的残件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赵莽握紧拳头,指节发出咔咔声响。父亲当年坚持铁料有问题,却被诬陷为学艺不精,含冤而死。如今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这些掺杂硫磺的毒铁,正是敌人企图摧毁明军战力的阴谋。
突然,工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莽迅速将琉璃片塞进怀里,却在开门时不慎掉落。清脆的碎裂声中,管事的目光落在地上残留的蓝绿色结晶上。
"你都知道了?"管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突然抽出腰间短刀,"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千钧一发之际,工坊大门被猛地撞开。李如松的亲兵举着火把冲了进来,火光照亮赵莽染血的额头——他为了护住怀中的证据,硬生生挨了管事一刀。
"赵大人!李将军有令,彻查此事!"亲兵们迅速控制住场面。赵莽强撑着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块染血的琉璃片,上面的蓝绿色结晶在火光中闪烁,如同恶魔的眼睛。
"这些火炮的铁料,被掺入了大量硫磺。"赵莽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字字如铁,"范永斗勾结倭寇,用毒铁铸炮,意图谋害我大明将士!"
李如松看着手中的残片,脸色阴沉如水:"好个毒计!来人,查封晋商货栈,缉拿所有涉案人等!"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赵莽站在军器局的高台上,看着士兵们将标有"生漆"的木箱逐一打开。刺鼻的硫磺味中,他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火光中浮现,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些曾经蒙冤的岁月,那些含恨而死的冤魂,终于等到了沉冤得雪的这一天。而他手中的放大镜,不仅照出了铁料中的阴谋,更照出了一个匠人对正义的执着追寻。
砂痕密语
万历二十一年春夜,军器局铸炮工坊内铜火盆噼啪作响,赵莽盯着案头堆叠的炮管残片,喉结剧烈滚动。三日前碧蹄馆送来的加急军报犹在耳畔——新铸虎蹲炮炸膛率竟达七成,将士血肉横飞的惨状仿佛穿透字迹,在眼前炸开。
"取《陶埏》篇来!"他突然拍案,震得铁钳上的铜屑簌簌而落。学徒阿福手忙脚乱捧来《天工开物》,泛黄书页在烛火中展开,"凡铸炮,沙模需通气孔匀密"的朱批赫然入目。赵莽的手指重重划过文字,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破手稿里,同样用鲜血批注过这条铁律。
工坊角落堆着半人高的损毁沙模,黏土表层龟裂如蛛网。赵莽抓起木铲狠狠刨开,腐殖土混合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捏起一把残沙凑近烛光,瞳孔骤然收缩——寻常沙模的砂粒圆润如珍珠,而手中这捧却混着细小的黑色颗粒,在烛火下泛着金属光泽。
"大人,这沙..."阿福话音未落,赵莽已将沙粒凑到鼻尖。浓烈的硫磺味直冲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红。记忆如潮水翻涌,三年前父亲被铁链拖走时,军器局仓库里也曾弥漫着类似的刺鼻气息。当时工部认定是铸炮匠人技艺不精,如今想来,那些所谓"失误"的炮管,内壁是否也藏着这样的黑色毒砂?
"来人!"赵莽猛地起身,腰间革带扫翻墨砚,漆黑的墨汁在《陶埏》篇的批注上晕染开,宛如一道血泪,"传王家铁坊的王铁锤,还有晋商范记的押运管事,即刻到军器局问话!"他抓起铁钳夹起一块沙模残片,在火盆上炙烤。蓝紫色火焰骤然窜起,刺鼻的硫磺味瞬间笼罩整个工坊。
半个时辰后,工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铁锤佝偻着背跨进门槛,腰间月牙纹凿子随着步伐轻晃;范记管事却挺着胸脯,锦缎长袍上的云纹绣着金线,"赵大人深夜传唤,莫不是弄错了?我范记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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