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御医手中接过药碗,端起来自己尝了两口,这才亲自送到皇帝帐前,令宫人扶皇帝起身,半跪着一匙一匙服侍皇帝吃药。
他极少与皇帝如此接近,此刻只觉得浑身无一处自在,端着药盏的手也止不住微微发抖。见皇帝胡须已现斑白之色,因为药味苦楚,嘴角微微下垂,鼻翼嘴角上便扯出了两道深深的腾蛇纹,此时的模样,不近不是幼时记忆中的慈祥,反而平添了几分刻薄与戾气。
皇帝虽已早年过六旬,但素日养尊处优,且后宫之中除却沅芷夫人之外,其余的后妃都不得近身,如此保养之下,面容竟亦如此沧桑寡刻,与记忆中的那个总是一脸慈祥笑意的人迥然而异,真是让他无法理解的。
榻上这个六旬之人于自己而言,竟然便是君是父,是从前曾深深膜拜思慕的人,也是如今心中只想逃离疏远的人,为何父子之间会成这样?他也是一向想不明白的。
还有母亲,她今日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仿佛并不急着召他进宫来,而是顺势敷衍着,又似乎对皇帝因何病倒十分深谙其中缘由?
皇帝一直斜眼望着太子,此刻才道:“太子的手怎么了?连个药盏都端不稳,朕今日果真不祥,可如何放心你来端国家的法器。”
萧统心中本来难过,此刻懒得遮掩,索性道:“儿臣心中因二弟的病势而甚是难过,本是除夕团圆之日,想起去岁时他还与儿臣一道吟诗守岁,所以情不自禁,父皇宽恕。”
皇帝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颔首道:“你近来也善感的很。”说完,也不置可否,服完了药,又在宫人伺候下漱过了口,这才重新躺下。
萧统见皇帝睡了,吩咐御医退守外殿,又教宫人放下帷幄,熄灭了几盏宫灯,殿内登时昏暗了下来,没有月亮,宫墙上幢幢跳动的只有烛火的影子。他此时才静心坐下,细细思想近日的前后事体。
而此处仍是远瀛殿,本是沅芷夫人的住处,因皇帝常来,因此日常守备也比寻常后妃住处要森严的多。萧统坐在皇帝床前静守,四下亦静悄悄一片。有宫人轻手轻脚近来,为他斟来一盏热茶,而后拜了一礼,复又安静退下。
他心神恍惚中端起茶盏来,拈在手里却发觉其下还沾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油纸。他指尖一抖,不动声色的取下来握在掌心。须臾之后放下茶盏,起身转去后殿更衣。无人时将掌心摊开来,见上面用比纸色略浅的清油写了两个字——小心。
是母亲丁贵嫔的字迹——其实也不是。因她执掌六宫,所以日常批注懿旨时所用的皆是端正小楷,而这上面的字迹分明是用簪发的玉簪头所写,又刻意潦草,所以实在让人无法判断。
但萧统走出净房之后便留心察看四周,回想经过中更隐约窥见一些端倪——从自己今日入宫,到此时守在皇帝床前,一路上遇见的侍卫和参将都是平时不相熟的。而此时的沅瀛殿分明四下皆布有暗兵和皇帝身边的金吾卫,原来竟是如此,他昏倒之后必然有苏醒过,而后下令拖延时间安排人手,妥当之后才派人至东宫,所以饶是母亲有心也无力,因为他在心底已经将自己当做乱臣贼子来防备了。
幸而如今是无事,若出了一星半点差池,自己今日进得宫来,怕就是再也出不去了。
思想到此处,他万念俱冷,只觉得一股寒流从顶门直下,直沁到心里,连四肢百骸皆成冰凉。回殿再抬眼望着皇帝卧榻,嘴角的抽搐颤抖尽数化做无声的叹息,慢慢纂紧了拳头,再松开时,只觉得整个人都乏透了。
除夕这一日,皇帝的病情又小小反复了两次,萧统在他床前守到饷午,蔡妃携了小世子萧欢过来看完祖父,皇帝这才总算露出了一丝淡薄的笑意,在帐中道:“你们一家子出去吃个饭吧,朕跟前,有阿沅守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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