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解下虎头盘龙铠时,青铜护心镜映出帐外飘雪。镜面细密的裂痕像极了彭城郊野龟裂的冻土,那日叔父项梁的血染红了镜中这片裂璺。
他摩挲着镜缘镶嵌的绿松石,忽然想起项伯衣袖间沾染的灞上蒿草香——那是不该属于楚营的气味。
"沛公到——"
传令声惊飞了帐顶栖息的寒鸦。项羽注视着那个躬身入帐的身影,恍惚看见砀山起义时的刘邦:粗麻短褐,腰间别着半块发霉的麦饼。此刻对方玄色深衣上金线绣就的云雷纹,在烛火中泛着蛇鳞般的冷光。
刘邦卸剑的动作让项羽瞳孔微缩。赤霄剑出鞘三寸的寒芒,曾在巨鹿城下劈开大秦的玄色旌旗。
而今这柄剑温驯地躺在项伯掌中,倒让他想起会稽起兵时,自己亲手折断的那把秦弩——绷紧的弓弦在断裂瞬间发出的呜咽,与此刻剑鞘撞击玉案的脆响惊人相似。
“将军……”
项羽面色冷淡,看着面前的刘邦还有他身后的张良,他居然真的敢就带这么几个人前来赴宴,倒是有些胆子。
“刘邦,现在孤该称你为沛公吧。先入三关,取了咸阳,我当上书义帝,表举沛公为王!”
刘邦冷汗涔涔,额头几欲触地,“将军言重了,我不过借了将军威势,否则怎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灭秦大功,定是将军的,即便封王,也该是我们上表举将军为王才是!”
“哼!”项羽将酒鐏重重的放在几案之上,指着刘邦怒道,“我们相识于微末,我把全军将士的家小托付给你,你居然阳奉阴违,还扣留了一年,你该当何罪!”
刘邦长揖未起,“但凭将军发落,末将绝无怨言!”
十七看得出项羽眼中的迟疑,刘邦若是反驳两句,项羽说不定真就动了怒了,可刘邦一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项羽反而不好发飙了。
范增在一旁连连使眼色,项羽不是看不到,可……终究还是心软了,“哼!本来我还想要上表封你为凉王,将三秦之地尽数封赏与你,如今看还是罢了吧!”
看到项羽终究还是心软,十七叹息的同时当然还是有些敬佩的,这样的人做朋友,当然没问题,可是……可惜。
“今日是旧友聚会,有什么事情等军议之时再说不迟,将军,可否?”
项羽一声冷哼,“坐,喝酒。”
“多谢将军体谅!”
刘邦心底清楚,什么王不王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下有多少兵,有多少地盘。
酒浆入喉时,项羽尝到了熟悉的苦腥。范增玉玦叩击案牍的声响,项羽知道亚父是在提醒自己,可……这毕竟是自己的结义兄弟,他比自己大不少,却一直叫自己大哥,怎么下手?
于是项羽干脆半闭着眼睛,假装看不到。
范增一看项羽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臭小子又开始“犯浑”了,偏偏夜十七也“助纣为虐”,明明是几人说好的!
有些生气的挥袖,走了出去,叫来了项庄,“你大哥又开始心软,这次十七这个臭小子也不帮忙,你进去找个机会,直接宰了刘邦!”
项庄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军师,大哥不会……不会生气,事后算账吧?”
范增一巴掌趴在他脑后,怒声呵斥,“他敢!若是想打你,就先打死我!”
一看范增生气,项庄也连连道歉,“军师你别气,我就去,马上就去!”
看到项庄进了营帐,项羽就知道自己的亚父又要作妖了,无奈的喘息了一下,随即便闭上了眼,他想看看……却又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
“几个大老爷们喝酒,多是无趣,营中没有舞姬,大兄,我来舞剑助兴吧!”
随后便开始,西楚剑舞,好看——致命!
项庄的剑尖挑起一弧寒光,青铜刃口割裂了帐中凝滞的酒气。他的步伐似踏着楚地巫祝的禹步,每七步便有一记杀招隐在翩跹的袍袖间。剑穗明珠扫过刘邦案前时,忽如毒蛇昂首,直取咽喉三寸。
忽的剑光一闪,项羽半眯起来的眼睛陡然睁开,面上虽无表情,眼神中却尽是杀机——项伯!装都不装了是吧,真是该死!
“一人舞剑没什么意思,将军,我也一起舞剑吧!”
双刃相撞的刹那,青铜与陨铁迸溅的火星落入酒爵,将琥珀色的醴泉燃成幽蓝鬼火。项伯佯作踉跄跌向项庄的剑锋,广袖翻卷间,项庄的必杀之击竟化作挑落刘邦冠缨的虚招。
项羽的指节在兽首案几上叩出沉闷的节拍,每一声都似巨鹿之战前的战鼓。他看见项庄第七次将剑锋藏于回旋的玉带之后,忽然想起会稽起兵那日,项梁教他们兄弟演练的"七步绝杀阵"。
能绝杀么?
自然不能,项伯几乎是用自己的身姿挡在了项庄和刘邦之间,项庄招式犹豫,完全没了剑舞的流畅,自然也没了决绝的杀意。
帐角漏进的寒风掀动刘邦深衣下摆,露出其内衬,锦袍之下,居然还是那身亭长的粗麻。
范增的玉玦第八次撞击青铜酒爵,声如骊山刑徒的锁链铮鸣。项羽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剑鞘上的饕餮纹几乎要咬穿犀牛皮。此刻化作项庄剑锋上跃动的血光,却始终照不亮他眼底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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