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长老会医院的产前教室里,我第五次调整坐姿——这些美国人设计的椅子根本不符合人体工学。艾米丽在旁边啃着芹菜棒,笔记本上画满了问号。
"今天我们讲产后恢复。"金发碧眼的产科医生克拉克敲了敲白板,"顺产产妇六周后可以恢复慢跑,剖腹产需要八到十周。"
我手里的陶杯差点滑落:"多少周?"
"六周。"克拉克医生微笑,"科学证明适当运动有助于——"
"在中国我们坐月子!"我站起来,杯子里的枸杞茶洒了一地,"四十天不能见风,不能碰冷水,要喝鸡汤吃红糖鸡蛋..."
教室里十几个准妈妈齐刷刷转头看我。艾米丽拽我衣角,小声说:"Honey,冷静。"
"不,这很重要!"我转向白板,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陶罐,"看,陶器出窑后还要在糠灰里缓冷三天呢,何况是人?"
克拉克医生挑眉:"Mr.Shuang,人体不是陶瓷。"
"但原理相通!"我比划着,"急速冷却会开裂——"
"爽朗!"艾米丽突然捂住肚子,"宝宝踢我了!"
我立刻蹲下,耳朵贴在她圆润的肚皮上。隔着棉质连衣裙,一声清晰的"咚"传到我耳膜。教室里响起善意的笑声,危机暂时解除。
回家路上,艾米丽翻看我偷偷塞给她的月子食谱:"三十天吃六十个鸡蛋?我会胆固醇爆表的。"
"那至少喝红枣茶。"我指着地铁广告里正在跑步的产后模特,"你看这些美国人,生完孩子就敢穿短裤出门,老了肯定关节痛..."
艾米丽突然停下脚步。我们正路过一家乐器行,橱窗里陈列着一把古琴。
"就是它!"她眼睛发亮,"昨晚胎教音乐里宝宝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古琴曲。"
当晚,我们家多了把二手古琴,而我的工作台则堆满了奇形怪状的陶坯——艾米丽坚持要把《高山流水》设为24小时背景音乐。
"亲爱的,"第三天的凌晨四点,我揉着太阳穴,"伯牙先生要是知道自己的曲子被循环播放八百遍,会从坟里爬出来摔琴的。"
艾米丽已经睡着,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轻轻把耳机从她耳朵上摘下来,突然注意到音箱震动时,工作台上的陶泥会产生细微共振。
这个发现让我睡意全无。天亮时,我完成了第一件"声纹陶"——将不同厚度的釉料涂在特定位置,烧制后的器皿敲击时会发出不同音高。
"这太疯狂了!"艾米丽醒来后,看着我排列的七个陶碗,"你真能用它们弹《小星星》?"
我用木槌轻敲碗沿,简单的旋律流淌而出。艾米丽抓起手机录像:"天啊,这比3D打印酷多了!"
两周后,《纽约时报》艺术版登出了"可演奏的雕塑"专题报道。当天下午,Sarah出现在我们公寓门口,身后跟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这位是移民局的霍华德探员。"Sarah的语气罕见地紧张,"他想聊聊你的...签证状况。"
我的O-1艺术家签证材料摊在茶几上。霍华德推了推眼镜:"Mr.Shuang,怀孕通常被视为有移民倾向的行为。"
艾米丽抓紧了我的手。我盯着签证文件上的日期——距离预产期只剩两个月。
"根据记录,"霍华德继续道,"你上周刚拒绝了大都会博物馆的邀约?"
"他们要机器量产我的声纹陶,"我摇头,"艺术品不是麦当劳汉堡。"
霍华德突然从公文包取出最新一期《时代》杂志,封面正是我的作品:"知道什么是'国家利益豁免'吗?"他指着杂志,"像你这样的人,值得破例。"
他离开前留下新的申请表,条件是每年为移民局创作一件作品。"比如,"他在门口转身,"做个会响的警徽?"
门关上后,Sarah反常地没有立即离开。她盯着艾米丽隆起的腹部,欲言又止。
"姐?"艾米丽碰碰她手臂,"你还好吗?"
Sarah从包里抽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整理爸爸书房时发现的。"
照片上是场惨烈的车祸。挡风玻璃碎片中,一个亚裔男子的侧影清晰可见——那眉眼,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1999年8月,"Sarah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爸爸开车去机场追妈妈的助理,他们...在高速上..."
艾米丽倒吸一口气:"妈妈从没提过..."
"因为那是她的秘密恋人。"Sarah苦笑,"华裔音乐家,姓宋。"她指照片角落的行李箱标签,"看这个。"
模糊的标签上写着"S.Song"和一段航班号。我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卧室翻出护照——我的曾用名正是"Shuang Song",随母姓,上大学才改跟父亲。
"不可能..."Sarah脸色煞白。
我们花了三天查证,最终在旧报纸的边角找到答案:宋世安——我的表舅,当年赴美深造时与艾米丽的母亲相恋。命运像个恶作剧的陶艺师,把两团本不相干的泥巴,在二十年后重新揉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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