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贝尔纳的白发像一团蓬松的,几乎要碰到邻座杜卡斯的金丝眼镜。老人写字时手腕悬空,钢笔在纸上划出尖锐的折角,像是要把纸张刺穿。在他面前的计分板上,泰国队的"分子冬阴功"目前只拿到75分。
"传统与创新的平衡..."杜卡斯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带着浓重的普罗旺斯口音,"有时候最简单的呈现反而最考验功力。"
这句话让杨龙心头微动。他看向操作台角落的砂锅,周卓正用长柄勺轻轻搅动里面的高汤。汤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在聚光灯下像流动的液态黄金。老爷子今天反常地安静,连惯常的咳嗽都刻意压低了音量。
会场另一侧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日本队开始准备他们的食材,佐藤从那个黑色箱子里取出的不是刀具,而是一块包裹着稻草的物体。当他层层揭开时,杨龙看清那是块灰白色的天然盐岩,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隙。
"冲绳海盐板,"豆豆轻声解释,"用来做寿司的终极砧板,据说能吸收鱼肉多余的水分。"
佐藤的动作带着禅意般的精确。他先向盐板鞠躬,然后用一块浸过清酒的绢布擦拭表面。这个仪式化的准备过程吸引了半数摄影师,闪光灯如暴雨般亮起。与之相比,中国队这边显得过于朴实——周卓甚至拒绝使用组委会提供的智能灶台,坚持用他那个老式砂锅。
"19号准备!"工作人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杨龙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交织的各种气味:泰国队的柠檬草、意大利队的黑醋、还有日本队山葵根现磨的辛辣。这些味道像无形的丝线,在会场中央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豆豆突然递来一杯温水,杯底沉着两片薄如蝉翼的柠檬。"润润喉,"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老爷子说巴黎的水质偏硬。"
水温恰到好处,柠檬的酸味刺激唾液分泌。杨龙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腔干燥得像塞了团棉花。他小口啜饮着,目光扫过团队成员——猫头鹰在调试便携式冷冻仪,砂时计检查着装饰用的食用金箔,陈冰则反复擦拭已经足够干净的摆盘。每个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缓解紧张。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中国队的介绍短片。镜头里的成都老巷在雨中泛着青光,周记的招牌被雨水洗得发亮。画面切换到后厨,周卓演示"扫汤"技艺的手部特写引来观众席一阵惊叹。杨龙看到自己出现在镜头里时,有种奇异的抽离感,仿佛那个切菜的身影是另一个人。
"...以最清澈的汤呈现最丰富的味道..."短片的旁白突然切换到法语,把"开水白菜"翻译成了"La soupe translucide aux choux"。这个过于直白的译名让砂时计翻了个白眼,她小声嘀咕:"应该叫'莲花绽放'之类的..."
短片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周卓布满老人斑的手与杨龙年轻的手共同握住汤勺的画面。这个镜头设计是豆豆的主意,象征着技艺的传承。现在看着大屏幕上的特写,杨龙突然感到师父的手在自己掌心留下的温度,那种粗糙而温暖的触感穿越了时空。
"18号,中国队!"
主持人的声音像道闪电劈开思绪。杨龙放下水杯,发现掌心已经微微出汗。他下意识看向周卓,老爷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像是在说:按我们练习的来。
聚光灯追随着他们走向中央展示台。杨龙捧着那个青花瓷汤碗,走得格外小心——碗里的高汤经过三个小时的沉淀,表面已经形成完美的镜面,稍有不慎就会破坏这份平静。豆豆端着雕好的白菜心,她的步伐像猫一样轻盈,确保冰水不会从容器边缘晃出。
操作台在强光下白得刺眼。杨龙把汤碗放在电磁炉上,将温度设定在85度。这个数字不是随意选的——低于80度无法激发火腿的鲜味,超过90度又会破坏蛋白质结构。豆豆则开始最后的摆盘准备,她取出特制的银针,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开水白菜的关键在于..."杨龙对着麦克风开口,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巨大的会场里显得异常渺小。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在于让最简单的食材展现最复杂的层次。"
这句话像是个信号。周卓缓缓揭开砂锅盖子,积蓄了三天的浓郁香气如洪水般涌出。前排几位评委不约而同地向前倾身,杜卡斯甚至摘下了眼镜。杨龙用长柄勺舀起一勺高汤,在距离碗面二十厘米的高度缓缓注入——这个高度能让汤与空气充分接触,带出最深层的香气。
豆豆此时正在处理白菜心。她左手轻托着那颗嫩黄的菜心,右手银针以每秒三次的频率快速刺入。这不是随意的戳刺,而是沿着纤维纹理的精准引导,每针都避开主要导管,确保菜心能在热汤中均匀舒展。杨龙看着她手腕的弧度,想起二十年前她第一次尝试数码绘图时,数位笔也是这么优雅地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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