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在南风中嘶哑,穆翊勒住战马时,鞍鞯上的青铜兽首已被晒得发烫。
怀宣古道在眼前裂开猩红巨口,两侧山岩上垂落的葛藤像极了溃烂伤口里滋生的腐肉。
“将军,谷中无鸟。”
副将抹了把额间油汗,铁护腕与眉弓相撞发出闷响。三千玄甲骑兵在身后列阵,马鼻喷出的白气蒸腾着暑热,将整条峡谷染成雾蒙蒙的灰白。
穆翊摘下凤翅盔,露出额角那道斜贯眉骨的旧疤。此前春申之战留下的伤痕此刻突突跳动,仿佛嗅到血腥的活物。他抓起把红土搓捻,沙砾间竟混着未燃尽的炭屑——这本该被雨水冲刷殆尽的痕迹,在盛夏骄阳下凝成细碎黑晶。
“取舆图来。”
亲兵展开的羊皮地图上,怀宣古道如毒蛇盘踞在元江之畔。
穆翊的粗粝指节划过峡谷最窄处的“虎牙隘”,那里标注着三年前他亲手绘制的火攻标记。
“崔序读过《六韬》。”
穆翊冷笑起来,“但读书人总忘了‘鸟云之阵,阴阳皆备’。”
他猛地转身面对副将,玄色披风扬起时带起热浪,“传令!带三百死士攀右崖,每十步埋一陶罐!”
随即翻身上马,铁靴磕出火星,“前军换橹盾,工兵卸火油。”
号角声撕裂凝滞的空气。
当第一块橹盾竖起时,峭壁上的腐叶堆里传来弓弦紧绷的嗡鸣。
山林间掠过异样的风。
崔序伏在虎牙隘西侧的鹰嘴岩后,长剑横搁膝头。他特意换上素白战袍,此刻却沾满赭色岩粉,倒像泼了半幅山水。
副将盯着谷底迟迟未至的玄甲军,喉结上下滚动:“大都督,这穆翊莫不是……”
“噤声。”
崔序指尖拂过剑柄缠着的褪色丝绦,那是当年离京时郭桓相赠。
谷底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他瞳孔骤缩——三百玄甲死士竟如壁虎般攀上右侧绝壁,每人背负的陶罐在烈日下泛着诡异幽光。
“放箭!”
随着崔序清喝,埋伏在林间的五千弓弩手同时现身。
箭雨却未射向攀岩的景州军,反而尽数钉入左侧岩壁。
崩落的碎石瞬间堵塞谷口,将玄甲军前队与后军生生截断,这正是《孙子兵法》中“以正合,以奇胜”的精髓。
可预想中的火海并未升腾,那些裹着油布的箭矢扎进景州军阵型,竟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溅起零星火花。
“读书人的火,烧不透战场腌臜。”穆翊的嗤笑混在战鼓声中,他反手抽出五石强弓,箭镞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在烈日下划出耀目金线。
轰然巨响震得山岩战栗。
崔序眼睁睁看着埋藏火油的陶瓮在谷底炸开,热浪掀翻了三名亲卫。
原来穆翊昨夜派出的斥候根本不是探路,那些贴着岩壁游走的黑影,早将火种埋进了燕军命脉。
“变阵!锋矢阵!”崔序的白袍在热风中猎猎如幡。
他想起《孙子兵法·九地》中“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的警句,长剑劈开浓烟直指敌阵。可回应他的却是景州军工兵背上那些古怪陶罐——瓦片爆裂的脆响里,黑稠液体顺着葛藤窜上山壁,将整片西侧峭壁化作火龙。
穆翊的重甲骑兵开始冲锋。
这些从西域带回的汗血马披着链甲,马蹄包铁在烧红的岩石上踏出金红烙痕。
崔序看见那个传闻中的杀神冲破火幕,眉骨旧疤被火光映得宛如泣血,手中陌刀挥出的弧线精准如尺规丈量,每次寒光闪过就有三颗头颅飞旋而起。
“好个因形措胜!”崔序格开飞来的流矢,朗声长笑,他摘下玉冠掷入火海,散落的长发被热风卷成狂蛇:“那便请穆将军品鉴,何谓‘以正合,以奇胜’!”
山崩地裂的轰鸣自谷口传来。
预先埋设的檑木顺着烧塌的岩架倾泻而下,那些需要二十人合抱的巨木表面布满铁蒺藜,将景州军前锋生生截成两段。
穆翊猛地勒马回望,发现后军粮车已被火海吞噬——崔序竟不惜自毁粮道,也要断他归途。
两匹战马在火雨中轰然相撞。
崔序的剑锋擦过穆翊护心镜,在青铜兽首上刮出凄厉锐响。
电光石火间,穆翊看清了对手眼中灼灼燃烧的东西——那不是武人的杀意,而是棋逢对手时才有的、近乎狂喜的清明。
“撤!”
长剑出鞘时带起龙吟,崔序斩断头顶垂落的古藤。
埋伏在暗处的南燕军闻令即退,丝毫不恋战,穆翊正要追击,忽见东侧山崖滚下数十根燃火的巨木——正是他三年前对付北燕军的故技。
“好小子!”
穆翊横刀格开飞溅的碎石,望着白影消失的方向竟生出几分激赏,这看似文弱的南燕统帅,竟能将《六韬·突战》与《火攻》融会贯通,甚至反用他的旧计。
千里之外的南燕朝堂,漏刻滴水声惊得小黄门浑身发颤。
“七百三十一人!”乙弗巍将战报狠狠摔在蟠龙柱上,帛布顺着鎏金柱身滑落,恰盖住御座前摔碎的越窑茶盏,“崔序出征前怎么说的?‘元江天险可抵十万兵’!如今倒让穆翊烧了半个烟霞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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