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的夏夜,我蜷缩在奶奶的竹编凉席上,听着窗外松涛声里夹杂的夜枭啼鸣。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枝桠交错的影子,像无数双干枯的手在缓慢伸展。奶奶摇着蒲扇,絮絮叨叨说着我婴儿时期的事,说我在那个飘着槐花雨的清晨被送进她怀里时,额头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色胎记。
"你刚来那会儿整夜整夜地哭,连村里的老端公都说是被阴气冲着了。"奶奶粗糙的手指划过我后颈,那里有道浅褐色的月牙疤,"后来你天天对着西南边的林子喊'黎黎来呀',吓得我赶紧托王瘸子寻了棵八百年的水曲柳。"
我缩了缩脖子,竹席下的艾草梗硌得后背发痒。西南边的老林子在月光下泛着墨绿的幽光,那些合抱粗的树干上缠满暗红色藤蔓,远远望去像挂满了风干的血管。奶奶说我的"树妈妈"就藏在那片林子里,树根下压着半块刻满符咒的青砖。
窗外的梆子声突然急促起来,村头老张家的狗此起彼伏地吠叫。奶奶起身关窗的动作带起一阵腥甜的风,混着供桌上艾草灰的气味钻进鼻腔。我知道这风是从老林子深处刮来的,每到中元节前后就会裹挟着腐叶与香烛的味道,把家家户户门楣上悬的桃木剑吹得叮当作响。
关于表哥的故事,是三年后在村口土地庙听王瘸子说的。那年清明我跟着奶奶去上坟,纸钱灰被山风卷着扑在脸上,远处的松林里隐约传来唢呐声。王瘸子蹲在褪色的神像旁,缺了食指的右手捏着半截烟卷:"你表哥当年认亲那趟,我跟着去的。老林子里的雾浓得像牛乳,罗盘针转得跟陀螺似的。"
我至今记得表哥额角那道淡粉色疤痕,像条蜈蚣蜿蜒进鬓角。他说那是十三岁那年从祠堂房梁摔下来留的,可奶奶总说那分明是狐爪子挠的印子。那年他家人第三次进山,带着染了鸡血的黄裱纸和五色米,在乱葬岗西侧找到个塌了半边的土洞。
"香插进土里就窜起三尺高的火苗子。"王瘸子吐着烟圈,浑浊的眼球映着供烛的微光,"洞里头飘出股子骚味儿,跟陈年的腌狐狸皮一个样。你姑婆哆嗦着念完生辰八字,供桌上的酒盅'咔'地裂成八瓣。"
后来表哥考上黑大那年,村里摆了三天流水席。我隔着蒸腾的水汽看他给长辈敬酒,手腕上那串朱砂珠子红得刺眼。谁也没想到开学不到半月就出了事——篮球架倒塌那天,监控录像里分明拍到他蹲在篮板下系鞋带,可事后他坚持说看见只白狐引着他们往松林跑。
"那畜生眼睛会发光咧。"去年春节表哥喝多了老白干,食指敲着酒杯沿,"跟两盏小灯笼似的,毛色比雪还亮。它蹲在歪脖子柳下冲我摆尾巴,树影子罩着它就像......"他突然打了个寒颤,酒液泼在褪色的校服上,洇出块暗红的印子。
今年清明回村,我发现西南林子的界碑又往村里挪了半里地。奶奶说前些日子暴雨冲垮了老坟岗,露出些刻着古怪符号的青石板。我蹲在潮湿的泥土里,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硬物——半截生锈的铜铃铛,铃舌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在暮色里泛着血痂般的光泽。
夜风骤起时,我听见林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趿着绣花鞋在落叶上徘徊。供桌上的长明灯忽地灭了,奶奶枯瘦的手攥住我的腕子,她腕间那串桃木珠硌得人生疼:"莫回头,数着步子往家走。一百零八步,一步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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