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深冬的白城,西北风卷着雪粒子在屯子里横冲直撞。我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缩在奶奶炕头,听她讲大姨奶中邪那年的事。纸糊的窗户被风撕开道口子,煤油灯的火苗猛蹿起老高,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那年腊月二十三祭灶,你大姨奶正蒸着粘豆包呢。"奶奶往铁皮炉子里添了把苞米芯子,火星子噼啪炸响,"笼屉摔在地上跟炸了尸似的,五十岁的人踮着脚尖在雪地里转圈,嘴里冒出来的声儿比三岁娃还尖细。"
我攥紧补丁枕头,仿佛看见大姨奶家后院两人高的玉米秸垛在风雪里摇晃。那年孙老爷子被请去驱邪时,大姨奶正盘腿坐在炕柜上,十根手指头绞着红头绳编出古怪的花样。第一根银针扎进人中穴,她喉咙里"吱"地冒出野猫似的惨叫,扑通跪地就念起了打油诗:"节节山上三间房,冬暖夏凉赛仙堂..."
大人们举着煤油灯往后院去时,我们这帮半大孩子扒着门框偷看。玉米秸垛让风吹得沙沙响,孙老爷子扒开第三层秸杆,两只绿莹莹的眼珠子突然亮起来。那只黄皮子不躲不闪,前爪作揖似地合在一起,尾巴上的毛被秸杆划得参差不齐。
"后来在你大姑奶家仓房,可就更稀奇了。"奶奶往我手心里塞了块烤地瓜。开春晒干菜那会儿,大姑奶踩着板凳取吊在房梁上的柳条筐,突然浑身打摆子似的抖起来。等人们发现时,她正蜷在墙角学老鼠吱吱叫,十指抓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马仙姑腰间铜铃铛叮当作响,抓了把黄豆撒在门槛外。大姑奶突然抱着头满炕打滚,嘴里念叨什么"悠悠山上荡秋千"。我们抬头看房梁,果然有个筐子无风自动。掏灰耙往上一捅,黄影"嗖"地窜进柴火堆,再看大姑奶额头上三道血印子,和她挠墙的姿势分毫不差。
最瘆人的还得数大姨夫的事。开春犁地时他在田埂上踩到个土洞,当晚就蹲在鸡窝前学公鸡打鸣。七月十五鬼节那晚,有人瞅见他蹲在坟圈子边上,用烧纸灰在青石板上画符。村里老人直咂嘴:"这是撞上得道的老黄仙了。"
暴雨那晚的菜园子积着半人深的水,大姨举着火钳子翻动水坑里漂着的黄鼠狼。那畜生浑身白毛像落了层霜,左前爪缺了半截——和大姨夫去年被镰刀误伤的位置一模一样。自打这白毛黄仙淹死,大姨夫的癔症竟真就好了。
村里人还没喘匀气,村东头老张家又出了事。邻居二柱子对象小翠抹着眼泪说,她娘总说炕席底下有东西挠木板。去年中秋月全食那晚,小翠娘用缝衣针在手腕上绣花似的扎出十七八个血窟窿。拆炕时工人在炕洞里掏出个黄鼠狼窝,松木椽子上深深浅浅全是指甲抓出来的"报仇"二字。
如今我站在承包田边上,望着联合收割机掀起的金色浪潮。当年孙老爷子扎针用的油纸包,和马仙姑那串生锈的铜铃铛,都成了村史展览柜里的老物件。去年清明给大姨夫上坟,一团白毛在坟头打着旋儿,刚要伸手去捡,穿堂风卷着纸灰忽地把它扯散了。
远处草窠里窜过只野兔,惊起阵带着玉米秸清香的旋风。恍惚间又见那个作揖的黄影,在机械化轰鸣声里渐渐淡成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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