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三月二十日,大名府。
春寒的风,卷着沙尘,在这座刚刚换了主人的城池上空呼啸。府衙前的旗杆上,曾经飘扬的“宋”字大旗已被悄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绣着“靖康”年号的杏黄色龙旗。只是那龙纹,比起汴京皇城中的,似乎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仓促的僵硬。
原节度使府的大堂,此刻已被改作了“靖康殿”。堂上,新制的“御座”简陋却不失威严。赵构身着一袭绛红色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通天冠,珠帘轻垂,遮掩着他深邃的眼眸。这身行头,已然是天子之尊,只是那眉宇间不时闪过的一丝阴鸷与不安,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距离那夜从汴京金水河狼狈逃窜,不过月余。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康王,到如今在这河北之地“受万民拥戴”的“靖康陛下”,这其中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忘不了野鸡岗芦苇荡中,那个满脸横肉、眼神如狼的女真“天使”,是如何用施舍般的语气,将“燕云十六州”这块画出来的大饼,轻飘飘地丢到他面前的。
“康王,”那女真百夫长斜睨着他,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家二太子(完颜宗望)说了,你赵家那小子(指赵桓)不识抬举,非要跟天朝作对。你若识时务,肯为大金效力,日后扫平了中原,那燕云故地,也不是不可以赏给你管着,让你也尝尝做皇帝的滋味。”
那语气,仿佛是在说赏一条狗几块骨头。
“燕云十六州……”赵构当时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却又不得不将那份屈辱死死压下。他知道,这是金人给他下的套,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皇兄的追杀令,如催命的符咒,若非金人“顺手”解决了那几个皇城司的尾巴,他早已曝尸荒野。连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看似忠心耿耿的小厮,也在那夜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想来也是金人的手笔,或是……被灭了口。
“陛下乃天潢贵胄,正统所在!汴京那逆……那官家倒行逆施,失尽人心,河北百姓,无不翘首以盼陛下拨乱反正!”新任的“宰执”汪伯彦唾沫横飞地劝进。
“陛下,卧薪尝胆,方能成就大业!金人虽虎狼,亦可为我等所用!”一脸精明的前康王府长史黄潜善,则在一旁摇着鹅毛扇,出着“妙计”。
于是,他便在这大名府,登上了这个草台班子搭起的“御座”,遥尊汴京那位为“太上皇兄”,自领“靖康”年号,声称要“清君侧”,以安天下。
此刻,御座之下,文武分列,一个个神情肃穆,只是这肃穆之下,藏着多少真心,多少算计,赵构心中雪亮。
“陛下,”黄潜善那特有的、略带谄媚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大金国遣使,已在殿外候旨。”
赵构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宣。”
片刻,一名身着皮甲,腰挎弯刀,满脸络腮胡子的女真佐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凶悍的女真甲士,竟是连兵器都未解除。
那佐领见了御座上的赵构,也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便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用生硬的汉话高声道:“大金国皇帝陛下有旨,命尔等即刻出兵,攻取磁州!宗泽老匹夫,顽抗天兵,死不悔改,当诛!若能拿下磁州,献于大金,日后或可考虑……嗯,那燕云之事。”
这哪里是国书,分明就是一道命令!
殿内,汪伯彦等一众“大宋臣工”,脸上都露出了屈辱和愤懑之色。但御座上的赵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甚至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说道:“天使远来辛苦。宗泽乃前朝旧臣,食古不化,朕亦深恨之。只是……我河北行营初立,兵马尚在整顿,粮草亦有不济,仓促出兵,恐误了大金皇帝陛下的大事啊。”
那女真佐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哼一声:“此乃二太子将令!尔等只需遵从!粮草军械,自有定夺!若敢推诿,休怪大金铁骑踏平大名府!”他说罢,竟是将那羊皮纸往地上一扔,转身便扬长而去,留下满殿面面相觑的“靖康君臣”。
殿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带上。
“欺人太甚!”汪伯彦第一个跳了起来,须发戟张,“陛下!金贼如此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大人息怒,”黄潜善连忙上前打圆场,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金人骄横,非一日之寒。眼下我等势弱,唯有忍辱负重。依臣之见,磁州……还是要打的。”
“黄大人!”汪伯彦怒视黄潜善,“你莫非要我等真去做金人的鹰犬不成?宗泽虽与我等道不同,却也是抗金的忠臣!我等若攻之,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黄潜善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汪大人此言差矣。攻打磁州,并非真要与宗泽死战。我等大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来,可向金人示好,换取粮草军械,以壮大我军。二来,也可借此机会,将我等‘靖康’旗号,传遍河北,招揽义士,收拢人心。至于宗泽……”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赵构身前,“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晓以利害,劝其归降。若其冥顽不灵,再做计较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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